5、

　　我人生的第一份正式的工作结束了。它带给我的那些阴暗的回忆久久地伴随着我。
　　但，有时候时光会修饰一些东西，它让过往蒙上一层美妙的纱，人心偶尔会不自觉地被这层纱欺骗。
　　当我被蒙骗的时候，我只记得自己咬着牙坚持的决心，我以为那就是在往前走。
　　我害怕自己被同学落下，被爱情落下，被时间落下，被现实落下，所以我迫切需要一份工作，来减轻自己心里那种泰山压顶般的危机感。

　　一份不堪的工作而已，却被自以为是地误读为，那是在追赶。
　　但是，每每我拨开那层纱，现在的暗涌澎湃着把我扑到。
　　在那个小小昏暗的空间里，24小时的作业机制让机器的轰鸣声无休无止，那时我睡在厂房隔壁的宿舍里，整夜无法安眠。
　　当晨曦降临，我跟着早班工人们涌入厂房，潮湿的霉味、洗涤剂刺鼻的味道、送洗布草的腐朽气味，夹杂着工人们身上的体味，向我扑来。

　　我总是无法下咽那手里的包子。
　　在这种环境中，人的视觉、听觉、嗅觉无时无刻处在被迫害当中。所以放眼看过去，眼前的那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个个表情木讷、目光呆滞。
　　岁月有四季交替，时间有日出日落，情感有阴晴圆缺，但是，那些厂房里的生命，没有春夏秋冬日升月落，他们只有日复一日的流水线和看不到尽头的幽幽时光。
　　唯一看得到七情六欲的时刻，是那些男工人们在闲暇间跑到女工宿舍门口，无论平日里多么漠然的人，到了那一时间，无一不变得生动起来，他们开着低俗的黄腔盯着眼前扭扭捏捏欲迎还拒的女人，眼睛里迸发出噬人的欲望。

　　我第一次和这种欲望对视，心里为之一颤，便再也不敢随便抬头看向那些挂在宿舍门口的眼睛。
　　所以，这里涌动着对生活的绝望，也涌动着人性最本初的欲望。这两种东西交织在一起，让人触目惊心。
　　很多年以后，我看到一个新闻，说的是S市一个全球代工服务的龙头工厂里，隔几天就有一个工人跳楼，18个生命化作不恋人间风情的彩蝶，飞向死亡的黑洞。
　　听说那些年轻的生命，只是想用自己的死为家人换取一笔不多不少的抚恤金。
　　很多人为这则新闻震惊不已，各种论调吵吵闹闹，像是为这些死亡写着一篇篇深深浅浅的墓志铭。
　　那时我只是轻轻关掉电视，脑海里满满都是洗衣厂里那些工人的脸。

　　我觉得，没有亲眼看过那些生活场景的人，是写不出深刻的墓志铭的。
　　而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对生命的无力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命运把你像一个钉子一样钉在那个阴暗里，你拼命抖动着身体，好不容易挣扎出一丝缝隙，最后，时间长出来的锈又把这丝缝隙堵得死死的。
　　那时，我多么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活成这样的人。
　　日期：2017-06-13 19:52:16

　　第三十一章 裂变
　　1、
　　从洗衣厂回来之后，我和刘言之间的感情进入一种不冷不热的状态。我知道，他在等我重视他的存在。
　　我明知自己理亏，却并不擅长对一个人表达亲昵，几次三番无功而返之后，我就彻底放弃努力。

　　后来在他的引导下，我开始向一些培训机构投递简历，都是一些行政助理或者助教之类的工作。
　　刘言每次亲自陪我去面试，我越是害怕辜负他的深情，越是不能从容应对，所以一个月又过去，面试的几家单位都没有再联系我。
　　危机感几乎要我把掩埋。
　　在一次面试归来的路上，刘言的手机响了，开着车的他慌张地扫了我一眼。
　　我转过头，看着他对着电话一直依依哦哦，然后匆忙挂掉。
　　“谁啊。”

　　从来不过问他日常的我忽然猜疑那个电话。
　　“一个同学。”
　　“大学同学，谁啊？”
　　他没有回答。
　　“是叶蕾？”
　　我当时心情很烦躁，像是故意给自己找不愉快。

　　刘言还是不说话。
　　我忽然生气，夺过那个手机，已接电话里，确实显示“叶蕾”的名字。往前翻，满屏的“叶蕾”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举起手机，重重砸向开车的人。
　　“停车。”
　　“你不要这样。现在在大马路上。”
　　“你停不停？”
　　伴随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我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向旁边的匝道走去。
　　2、
　　五月的天已经异常闷热，我顶着红彤彤的太阳走在车水马龙的道路旁，像是故意作贱给谁看。

　　刚开始刘言在旁边跟着，一直哀求我上车。当后面的车越积越多，喇叭声和谩骂声不断传来。在我准备放过自己的时候，刘言忽然一脚油门，车子向前飞驰而去。
　　我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前面漫长的道路久久失神。
　　这么久以来，我习惯留个背影让别人追，以为自己的哀伤值得所有人怜爱。那一刻我才理解，被留下的人才最忧伤。
　　我走了很久才找到公车站，回到学校已经是傍晚时分，刘言并没有在宿舍楼下等我。
　　手里的电话沉默了两天，当它终于响起，却是傅海洋的声音。

　　“你的样子怎么这么残？”
　　“找工作比较累。”
　　“不要太着急，慢慢来。”
　　“我身边的人都有着落了，就我一个人没找到工作。”
　　“没事啊！大不了我养你一年。”他大言不惭，末了又说，“不对，你有男朋友，让他养你。”
　　说起男朋友，我的脸色瞬间不好。傅海洋向来对我观察入微。
　　“怎么拉？他对你不好。”
　　“不是，有些小矛盾？”
　　“什么矛盾？”
　　“不知道，说不清楚。”
　　“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废了丫的。”
　　傅海洋以前是个小流氓，现在变成一个带着匪气的生意人。他说了要废谁，肯定就会废了谁。这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