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带着哭腔无比凄凉地说，“他跟我提出离婚，他要跟我离婚。”
　　我刚好走在图书馆通往宿舍的校道上，天气阴冷，有细小的雨没完没了地纠缠着夜归人。
　　电话那头的凄凉穿过电波钻进我的心，和那细雨的冷一起，差点让我打了个寒颤。
　　后来刘言叫了一辆的士，把我送到离学校不远一个叫凯宾斯基的酒店。

　　刘言虽然平日里话多，但也深知人心的亲疏，所以见我不愿多谈，也没有追问。
　　我第一次踏进五星级酒店，感受到来自建筑物空间感的丰盈和气派，却明白自己是去赴一个充满现实骨感的约。
　　日期：2017-06-06 17:54:47
　　第二十八章 劫数难逃
　　2、
　　我在那个豪华套间里面陪了舅妈五个晚上，她每晚的开场白都是“你没有告诉你舅舅吧？”
　　我当然有过许多左右为难的犹豫，最后却下定决心要跟这个受伤的女人站在一起。
　　其实深层次的原因，我没有勇气承受一个信任我的人对我感到失望，所以只能把舅舅的担心搁置不理了。
　　第一晚，我劝她回家，她说，“我以前夜夜守着空荡荡的房子等你舅舅，后来他连电话都不愿意接。我也要让他尝尝这种煎熬。”
　　我觉得她有点自欺欺人。舅舅当然担心她，却肯定不会守在家里戚戚等待。
　　第二晚，我还是劝她回家，她跟我讲她的初恋，“我20岁第一次见到你舅舅，我一眼就爱上他。我这辈子就爱过他一个人。离了婚我会活不下去。”
　　她哭得像个失恋的少女。抛开为人妻为人母的身份，她对待感情的心智，真的像个未谙世事的少女。

　　我开始恨舅舅的狠心。
　　第三晚，我继续劝她，她问我，“你舅舅有跟你说什么吗？可能他当时只是气头上随口一说？”
　　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舅舅已经没有再给我电话。而且我觉得舅舅是那种说一不二的男人，他提出离婚，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第四晚，我不再劝她，她却说，“我就这样躲起来会不会显得太懦弱，说不定你舅舅会看不起我？”
　　我知道她的意志力已经濒临崩溃，她忍受着愤怒，忍受着煎熬，忍受着思念，赌一个自己都觉得可能会输的回心转意。

　　第五晚，她一直看着窗外发呆，末了告诉我，“明天周六了，浩浩要回家。我得回去给他准备点东西。”
　　她就是一个这么柔弱无助的女人，所以后来我没办法拒绝她对我的哀求。
　　3、
　　那个周末，我心绪烦杂，根本静不下心学习。
　　我知道舅舅不可能因为舅妈离家出走五天就改变初衷。
　　果不其然，周一早晨，灰蒙蒙的天像在酝酿着一场灾难，舅妈的电话进来了。
　　“丫俊，你来一下酒店行吗？”
　　我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出门了，酒店的暖气让我满脸通红，舅妈的脸却惨白惨白几乎跟床单的颜色融为一体。
　　“你舅舅不仅要跟我离婚，他还要浩浩。他说浩浩是他们张家的血脉。那我算什么？一件想扔就扔的衣服？”
　　她没有再哭，眼睛里开始有仇恨的决绝。
　　“我不会跟他离婚的，我不会成全他们的。”
　　为什么舅舅要把曾经相濡以沫的妻子逼到如此绝望的地步。原来变了心的人可以这么残忍。

　　我最近一直在背那本叫“基础心理学”的书，但却完全没有能力去开导别人的痛苦。
　　纠结良久，我问她，“舅妈，要不你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去加拿大也行。”
　　我知道舅妈是个被捧着长大的孩子，她几乎要被毁掉的时候，或许家人能给她力量。
　　她转头看了看我，眼神里有矛盾。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这个眼神的含义，那是对舅舅最后的情义和包庇。
　　她终究没有下定决心。
　　那晚我仍然在酒店陪她，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关机，但是手里的手机却彻夜没有生息。
　　她可能就是在这最后的等待中慢慢绝望的吧。
　　第二天一大早，她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询问去往加拿大的航班。
　　“丫俊，你帮舅妈一个忙好吗？”

　　“什么事情？”
　　“你回家帮我拿浩浩的护照。”
　　“你要带表弟走？”
　　“我必须带着他。”
　　“但是……”
　　“我一回家保姆就会给你舅舅打电话，我怕我今天不走，就再也没有决心走了。”
　　“可是表弟还在上学。”
　　“丫俊，你帮舅妈好吗？以后你当了母亲就会知道，我不可能扔下你表弟一个人走。”
　　4、
　　一大早，舅舅不在家，保姆在阳台打理那些花花草草，我轻而易举就在舅妈告诉我的位置拿到了表弟的护照。
　　在酒店门口和舅妈分离，她抱了抱我，”丫俊，你是个好女孩，上天会给你该有的幸福。但是千万不要活成我这个样子。”

　　她几乎哽咽，然后转身钻进出租车，没有再看我一眼。
　　不是暂时离开吗？怎么像永别赠言。
　　我心里惴惴不安。
　　或许她半途会改变主意，或者她没办法把表弟接出来。或者表弟不愿意跟她走。
　　可能因为太过不安，我竟然祈祷她最终没有走。

　　但是到了晚上七点，她给我发了信息，“已登机，勿念。”
　　刘言第一次对我发脾气的时候，他这样骂我，杨丫俊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难道我一直如此？
　　但是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舅妈的出走对我意味着什么，对舅舅又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希望能帮她摆脱绝望而已。
　　或许原生家庭的优越感让她瞬间明白过往的不值，或者父母家人的劝导让她看清人心的不堪。
　　我只知道，舅妈回到加拿大的第二天，她的老父亲就给舅舅打了个电话，舅妈同意离婚，但是绝对不会放弃孩子。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而她的这场被我鼓动的出走，却无意间改变了我的命运，还有舅舅的命运。
　　当然，很多时候，人的命数都是咎由自取。
　　日期：2017-06-07 15:12:01

　　第二十九章 失重
　　1、
　　那晚我正在图书馆复习，舅舅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声音阴冷，“是你拿走了你表弟的护照？”
　　我知道抵赖不掉，所以咬着牙嗯了一声。
　　“杨丫俊！”
　　那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几乎把我耳膜震穿，坐在旁边的刘言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我。
　　我哆嗦着挂了电话，过了许久又拨了过去。

　　“舅妈她很痛苦，我怕她……”
　　“你跟我商量过了吗？”
　　“等她想通了……”
　　“杨丫俊，你的脑子也瘸了吗？”

　　又来了又来了，只要我做错一点点事情，所有人，包括我血脉相连的亲人，都爱拿我的瘸说事。
　　好像如果我不瘸，就不会做错事。
　　本来还非常不安的我忽然就在心里竖起了盔甲。
　　我换一种口气，“你只在意表弟吗？”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怒骂的声音卷土重来，“乳臭未干，自以为是，我看你是苦头吃少了。”
　　“是啊，一个瘸子的苦，你又岂能理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