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言一直在我房间里，他拿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床前。
　　“何洁如会不会死？”等最后的一点霞光也没入高楼的背后，我开口问他。
　　“抑郁症的人，就是在跟死神抗争。我们都不是那个可以给她力量的人。”
　　他很少如此深沉。我把眼光移到他脸上，眉毛很黑，单眼皮的小眼，鼻子挺拔，两颊有轻轻的络腮胡。一张端正且充满正气的脸。
　　但是他的额头上和手臂上有大片的淤青。我知道那是他冲过去挡住那个椅子留下来的。

　　“你的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我皮糙。”他抬头眯着眼睛对我笑。昏暗中，我竟然觉得那个充满孩子气的笑，把房间里的戾气都赶走了一些。
　　后来我无数次回忆，我是在什么时候对他有好感的，他拉着我冰冷的手往前跑的那丝温暖，他冲过去挡住那个椅子的义无反顾，他昏暗中对我说“不要紧，我皮糙”的明朗？
　　爱情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我总是喜欢刨根问底，最后却一无所知。
　　2、
　　我已经无法一个人面对黑暗。
　　刘言每晚十点到图书馆门口接我，然后我们一起回宿舍，他睡何洁如的床位。
　　他总是嘻嘻哈哈说个不停，很好地弥补了我的沉默。

　　只要我不睡，他一定会陪我聊天到天明；
　　我的阴影他都懂，而且愿意陪我慢慢抹去。
　　我喜欢过别人，也被别人喜欢过，但却忽然明白，最真实的感情，是和陪伴一起慢慢成长的。
　　有一晚，我们在宿舍看《假如爱有天意》，我很少看电视或者电影，但那个故事带给我的感动，却超过许多文字里的温情。
　　但是我说过，我不爱在人前流泪，直到片尾曲徐徐传来，我听到旁边有轻轻吸鼻子的声音。
　　我转头，看到刘言两眼微红眼光耿耿地看着我。

　　“杨丫俊你是第一个看这个电影不哭的女孩，你爱过人吗？”
　　“爱过人才会哭吗？”我不看他。
　　“会爱的人才柔软。我怎么觉得你好僵硬。”
　　悲伤优美的音乐缠绕着我们，有暧昧在流淌。我忽然觉得可笑，竟然跟一个有女朋友的人，在这夜深人静的小房间里谈论爱情。
　　啪的一声，我关掉电脑显示器，一头钻进厕所。

　　“杨丫俊你的心真的好硬。”
　　我靠着厕所的墙，莫名想流泪。那个姿势，是不是有点像何洁如当时的样子。
　　3、
　　后来我开始回避刘言，我告诉他，我不用他陪了。
　　但恐惧却像不愿停歇的浪，不停拍打我的心。我整晚整晚亮着灯无法入睡。
　　一天午后，骤雨倾盆，我淋了一身湿在图书馆的空调房里抱着一摞一摞的书上架，忽然就觉得天旋地转无法站立。

　　我很少生病，但一病起来就像这盛夏午后的雨，毫无征兆来势汹汹。
　　晚上七点多点我在校医务室打着点滴，我避开刘言给黄国志发短信，“帮我打点饭到医务室可以吗？”他说“好。”
　　十几分钟后，刘言来了。他不仅给我带了饭，还带了一个本子和两只笔。
　　“拿这个干什么。”
　　“打点滴很无聊的，我陪你玩五子棋。”

　　后来，我们两个人在医务室下了一个多小时的五子棋。刚开始我总是输，后来我异军突起，把他杀得嗷嗷叫。
　　医务室的小护士说，“没看到陪人打吊针还这么欢乐的。”
　　刘言摸着寸头，眯起眼睛冲我笑。那个样子，可以拂去人心的所有浮尘。
　　我第一次感到，生病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4、
　　新的学期开始，我们回归到彼此的轨道。我多么希望，时光把这段偶然掩埋。
　　但是事与愿违之事十有八九，中秋快到的时候，何洁如死了。她穿着洁白的衣裙从十五楼飘落，最后变成盛开在地面的鲜红的花。
　　刘言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有一轮初升的圆月挂在他头顶。
　　那时候我已经了解了一点抑郁症的知识，也明白何洁如承受的痛苦。
　　悲伤翻山倒海，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无声地消失了。她来这世上一遭，难道只是为了承受生活的煎熬。
　　原来，我们的生命都如此卑贱？
　　我和刘言是班里最清楚何洁如自杀原因的两个人。当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或者八卦的时候。
　　我们俩站在文山湖边的草地上，看着湖里的涟漪一圈一圈扩大，然后通通死在岸边的杂草里。
　　后来我终于开始哭，我从来不爱在人前流泪，但那一刻，我唯恐刘言不懂我的悲伤。我多么害怕下一秒就死去，但从来没人看过我的柔软。
　　刘言抱着我，任由我的泪水打湿他的衬衣。
　　一天又过去了，它好像和刚过去的那些日日夜夜没有什么区别，但有些人离去，有些人归来，有些人迷失在无所皈依的爱情里。人心赋予了时间永远不同的意义。
　　而我也终于承认，那些眼泪，是为了何洁如，也是为了自己回不到原点的心。
　　5、

　　曾几何时，我害怕刘言会喜欢我。当我发现自己喜欢他，却看不懂他的心，因为他对班里的人和事都特别上心。
　　患得患失是爱情的本质，但是对我来说，它还是水月镜花。
　　我唯有躲避他。
　　“杨丫俊，你是不是有心事。”他喜欢追着我问。

　　“我没有心事。”
　　“但是你好像很不开心。”
　　“别人说我是冰雕，你见多爱笑的冰雕吗?”
　　他笑眯眯地摸着寸头，很放心的样子。
　　我心里忽然很生气，他确实不懂我的悲伤。
　　秋意很浓的时候，我见到了刘言的女朋友，他们手拉着手从我对面走来。
　　“Hi 杨丫俊。”
　　刘言疏离地跟我打了个招呼，像问候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他女朋友至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确实，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们擦肩而过，然后分道扬镳。
　　最酸的感觉不是吃醋，而是没有资格吃醋。这句话是在一本书里看到了。
　　原来，水月镜花是比求而不得还要更痛苦的爱情。
　　日期：2017-05-27 22:52:16
　　第二十二章 有漩涡
　　1、
　　只要有早课，刘言就会给我带我爱吃的芋泥包，但那次擦肩而过之后，我已经决定不再吃他的包子。
　　“我不要。”
　　我忽然冷冰冰的态度让他手里的包子都有点尴尬，陈子曦凑过来，“班长你为什么只给杨丫俊买包子？”
　　她笑得很蛊惑，因为那时班里传言我和刘言暑假同丨居丨。
　　其实也不算流言，我们确实“同丨居丨”过。
　　“你喜欢我也可以给你买啊？”刘言终于找了个台阶。
　　“我喜欢叉烧包。”
　　“好，明天给你买。”
　　又是那个孩子气的笑，我忽然看得心烦。
　　后来刘言真的给陈子曦带叉烧包，喜欢赖床不吃早餐的我看着那个包子，肚子和心灵都受着热辣的煎熬。
　　班级专业课变得没那么吸引我，虽然我表面对一切人和事都漠不关心，但心和眼都在刘言身上。
　　他早上和陈子曦坐一起，两个人吃着包子嘻嘻哈哈很欢乐。
　　他下午发现王雅婷的头发里有纸屑，还伸手把它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