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4-29 21:38:30
　　第一百八十六章 烈士祭
　　敌众我寡，一方又是生力军，另一方却是疲惫之师，力量对比太悬殊了。羽林郎们结成了密集的阵型，每个五人队的成员从圈内向圈外不停地轮换，杀敌、掩护兄弟、喘息不断交替着进行。而匈奴人出于草原上天马行空的天性，阵型相对比较松散，一时之间，双方杀得倒也旗鼓相当。
　　惨烈的肉搏没有休止，巨大的绞肉机不停地转动着。这是真正的你死我活的对面鏖战，不论敌我，每个战士的身上，都溅满了血。不时有战士惨呼着跌下了马背，有匈奴人，也有羽林郎，他们的声音旋即淹没在了马蹄的践踏之下。
　　倒下的羽林郎的空位，旋即被后面的人补上了，破碎的小阵型互相拆补。有素的训练效果体现在了战场之上，羽林将士们的阵型始终密集成团，没有被匈奴人打散了。外围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了，圈子已经越缩越小，而匈奴人的生力军却还在不断冲刷着他们。
　　正在激烈地酣战厮杀着的双方人马，谁也没有注意到郭解的悄悄接近。郭解跳下了马背，唤了不弃到身边，蹲下身来，抚了抚不弃的头脸和身体，立刻又站了起来。他咬了咬牙，随手在身边抓起许多乱草树枝，捆缠在自己的马尾，还有不弃的尾巴上，又点着了火，挥起马鞭，将它们远远地赶了出去。他顺手又抓住几匹失去主人、奔逸出了战圈的马匹，也如法炮制了一番。
　　不弃，不是我不疼爱你，可是，那里有我几百个弟兄，他们可能全都要死的！好不弃，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忙，甚至可能还需要你的性命！如果你侥幸不死，千万记得回到你的狼群里去，不要再与没有信义的人类为伍！
　　郭解面向战团的方向，快跑了几步，又抓住一匹逃逸的空马，纵身跃了上去。他催马奔入匈奴人的侧翼，在其中纵马奔腾，一面高声喊叫道：“休屠王的几万旧部人马，已经杀过来了！他们已经打散了浑邪王的主力军，正在向这边杀过来呢！匈奴人的勇士们，现在昆仑神和浑邪王都保护不了我们了，大家快点逃命啊！”
　　激战正酣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郭解的突然闯入。这支队伍，原本也是由几个小族群凑集起来的人马，互相不认识的人很多，并没认出来郭解是鱼目混珠的。他们听到郭解的呼喊声，又看到远处被燃烧的狼尾和马尾带起来的滚滚乱窜的火光，个个惊疑不定，有几个人竟跟着郭解，一齐叫喊了起来。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战圈中所有的匈奴人都心情慌乱，斗志渐渐也涣散了起来。幸存羽林郎们的压力，陡然减轻了许多。

　　黎明已经渐近，细碎的小雪花开始飘落了下来。郭解一面在阵营中四处跃马，一面继续呼喊叫道：“我可要遵从无所不知的昆仑神的旨意，带着我的族人们先撤退了！你们愿意留下来等死的，就尽管留下来吧！”喊完了话，郭解便打马向战团的外面冲出，一面又对身边经过的匈奴人叫道：“你们还不快走！有的族长，已经带着他们的人先跑掉了！你们再不快点跑，就来不及了！”
　　听到郭解这些蛊惑的话，果然有几个首领退到后面，招呼着自己的族人，带头撤离了战场。余下的几个部族首领一看，也全无心思恋战，带着自己的人马相继退出战圈，远远地跑了。
　　郭解纵着马，兜了一个大圈子，又打马返回了正在喘息着的羽林郎们的位置。郭解立住马，叫道：“卫大哥，兄弟们，咱们快撤吧！等他们回过味来，浑邪王也解决掉了都列侯的时候，主力很快就该来追杀我们了！”
　　卫青在马上拍了拍郭解的肩膀，说道：“郭兄弟，你过来得真是时候！若不是你的机智和周全，今天，我们可就全军覆没了！”未等郭解答话，卫青又道：“敌人跑掉了，短时间内我们不会再有危险。没受伤的兄弟们分成两组，一组过去搜寻战场，找到还在喘气的兄弟，都架在马上，一并带走！另一组去圈赶跑散了的辎重马匹，尤其要把帐篷找回来！快去！”
　　众人轰然应诺，轻伤者都跟着分头巡视战场。一些受伤较重的兄弟留在原地，互相上药包扎。不一会儿功夫，羽林郎们或抬或扶，带着二三十个奄奄一息的重伤弟兄奔了回来。留在原地的人纷纷过来查看，这些人的伤都很重，基本是兵器所伤再加上马蹄践踏，有的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是在微微喘息着。林清赫然也在其中，他的半条胳膊已被砍了下来，口角还在渗着血沫，看样子还受到了很重的内伤。

　　上药包扎完毕，卫青压着心中的疼痛，说道：“兄弟们，我们只能把你们架在马背上带走，你们一定要挺住颠簸。前面就是大汉，我们就快回家了！”
　　雪越下越大。众人正要上马离去，忽听后面的一个弟兄叫道：“张次公！你怎么还在那里呆着不走？”
　　众人扭头一看，却见张次公还留在战场中，他跪在雪地上，双手抱着一具尸体，大声哭道：“赵昆仑，他死了！”
　　众羽林郎一片默然。这赵昆仑还不满二十岁呢，平素极会说笑逗乐，深得众兄弟们的喜爱。他和张次公的关系也是极好，每每张次公被众人嘲弄取笑之时，他也总要跳出来辩驳几句，或者引开话题，使众人不再只针对张次公拨弄口舌。难怪张次公如此不舍呢。
　　卫青却沉着脸，喝斥道：“死了就死了，我还能怎么办？你这么哭，就能把他哭活回来吗？”
　　张次公只觉一阵气沮，却仍不甘心，哭着喊道：“兄弟们可都是战死的！好歹，咱们也要把他们安葬一下，不能让他们跟匈奴人的尸体放在一处，以后被狼咬鹰啄啊！”
　　“安什么葬？”卫青怒喝道：“如此天寒地冻的，你打算用什么挖坑？这里是战场，不是你耍孩子脾气的地方！快些给我回来，要不然，你就自己留下来吧！”
　　张次公再也无奈，只得放下了赵昆仑的尸身，对他拜了几拜，大哭着跑了过来。
　　“不许哭！”卫青又喝道。

　　张次公抽了抽鼻子，赶忙把眼泪擦干净了。
　　卫青面向战场，徐徐跪了下来。还能动弹的众兄弟见了，也都排在他的身后，一起无声地跪倒在地。
　　卫青说道：“兄弟们，你们都是大汉的好男儿，是为了大汉国民而捐躯的，大汉会永远记住你们的忠勇和牺牲！可是，我们还得活下去，我必须照顾还活着的弟兄，不仅没有马革为你们� 尸，就连枯草席子也是没有的！不过，你们的父母和妻儿，我会奏请陛下优厚抚恤的，不会让他们无所依傍！你们就放心地在这里安眠吧，以后看着我们征战，杀伐四方！我相信，不久之后，你们栖身的这一片草原，也将会成为大汉的疆土！你们的英魂，不会无所归依！”

　　说完，卫青带着兄弟们拜了几拜，又把重伤的兄弟用羊皮裹住身体，捆在了马上，之后一齐翻身上马，向东方疾驰而去。幽暗的清晨终于到了，雪越下越大。狂风卷着硕大的雪花，扑打在身上，刺骨的寒冷，钻心地疼痛。
　　队伍里只剩下二百多个兄弟了，有一大半还受着伤。顶着狂风与疾雪，马匹走得很慢，可是他们不能停下来。他们必须趁风雪阻路的有利时机，尽可能多赶一些路，远远地离开浑邪王和都列侯的大军。
　　一直走到天黑得透了，伸手不见五指，众人这才停下马来，扎起了帐篷。一个重伤的兄弟在马背上咽了气，身子都已经冻得硬了。众人忍着悲痛，解开了缚在他身上的绳索，把他抬下马来。
　　“卫大哥，离大汉已经不远了，咱们要不要把他带了回去？”郭解问道。

　　卫青摇了摇头，说道：“每个战死的兄弟，待遇都是一样！将来还会有更多、更为惨烈的战事，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伤亡，我不能开这个先例！”
　　卫青的冷静无人能及，不论对敌还是对自己。也是唯有如此，他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优秀将帅吧。郭解心中暗叹着，只得带着几个兄弟，抬着那人的尸身，找了一处背风的凹坑，把他放好了，上面又盖上了些枯草树枝，然后堆上厚厚的雪，上面踩得实实的。希望在雪化之前，他的身体不要被野狼和秃鹰蹂躏吧！
　　想到野狼，郭解又想起了令他一直心痛负疚的不弃。不弃此时是死是活，又身在哪里？如果不弃还活着，它有没有痛恨自己的无情残忍？在这漫天的风雪世界里，也不知它是否能追踪到自己的气味，赶过来与自己重聚呢。或许，自己凉薄的行为已经伤透了它的心，它已不愿意再回到自己的身边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