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角声(2)
还是什么都看不见,雾气在他们的头发、睫毛、脸上凝结成了一颗一颗细小的水珠,水雾清凉,但是没能让谢溯的心静下来。他们在湖上漂泊多久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他们追逐着远处传来的号角与鼓声,可是声音时断时续,更像是在移动。
海月凝神细听后说道:“这鼓声好像不只是一个方向来的!”
谢溯当时笑她是千里耳,“不管从哪边传来,反正我们追着号角和鼓声就对了。”可是这场对声音的追逐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简单,他们手里虽然有竹篙,但是湖上有风,风推水波,水波推洲。当远处的号角与鼓声响起时,他们可以循声而去,一旦声音止住,他们即使还不停地撑竹篙,但也极容易错失方向。
四周很安静,浮岛停在一片不知道方位的水域,月色星光灯火,什么都没有,黑夜和白雾形成了一个奇妙得让人心生恐惧绝望的组合。骆秀士给他们的火把是单纯的一根木棍点燃的,头上没有浸过松树油,不到一刻就成了一根烫手的短火棍,趁还没烧到手之前,他们只能把最后的光明按进水里扼杀掉,微弱的火光触水发出呲呲声,灭了。
火光熄灭的时候,谢溯心里的那团光明和希望也熄灭了。他在心里大骂骆秀士为什么把罗盘给了别人,从鸬鹚洲到鼋头渚,才多远的距离,当时天还没有黑,他们有熟悉这条水路的裴鱼儿,哪用得着罗盘?因为有海月在,他只是在黑暗中嘴唇一动一动地默念,并没有骂出声音来,有时候情绪一激动,牙齿都快咬碎了。骂到词穷,也就慢慢平静下来了。平静后才肯承认最该骂的其实是自己。
他们脚下只有一方小小的浮岛,左右前后踏不出五步。谢溯平躺在浮岛之上,两手叠在脑后,双眼闭着,若真能睡着就好了,最好一睁开眼睛面对的就是蓝天白云、沙鸥高飞。可是他们落进的是一个黑暗深渊,无穷无尽的黑暗已经裹住了他们的身体,现在正一寸一寸地吞噬他们的内心。黑夜好漫长,若大雾不再散去,若明天的太阳不再升起,若太阳不再升起…
“不!”谢溯尖叫,满头大汗地惊坐起来,额头上一片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雾气凝结成的水珠,有一滴还流到了他眼睛里,又酸又疼。
海月被他的惊叫吓了一跳,手里的竹篙也跟着一抖,“你做噩梦了?”
谢溯以肘撑膝,不住地揉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海月将竹篙横放在浮岛上,小心地挪了两步。
“不用担心,我没事。”谢溯闷声道。
海月在他身边盘腿坐下,将身后背着的琴放到前面来,安置在腿上,隔着琴囊的绣花布,可以触摸到一根一根紧绷的琴弦。她抬头仰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期待明天升起的太阳能赶走黑暗,驱开浓雾,“今夜很慢长,要么我们继续追着声音深入湖中,要么我们就在这里等到明天天亮。你看,你选哪一样?”
谢溯把另一条腿也屈起,没说话,不知是在沉思,还是还没有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你若不回答,我们就停在这里了。”海月道,“虽然不撑竹篙,但是还会随波逐流,我们就看看到了明天,我们会漂到哪里。”
“不,”谢溯反对,“待会儿还会有号角和鼓声出现,我们继续追,我就不信追不上他们的战船!”
“我们已经追了好几个时辰了。”海月叹道,蓦地话锋一转,再一次提起先前说到过的一个问题,“那号角和鼓声时有时无,极有规律。我们循声追了这么久也没找到晁将军的战船,你知道晁将军意欲何为吗?”
谢溯道:“本来我也是一头雾水,后来听得多了也就想通了。这片湖现在就是一间很大的黑屋子,我们看不见,晁大哥他们看不见,水盗也看不见。所以晁大哥就以声音为讯号,与同行的船只保持联络。”晁轸之的足智多谋他是知道的,这位儒将最擅长的就是以智取胜,可毕竟不知详细的作战方略,他也只能仅仅想到这里。
暗黑中,海月咯咯地笑了起来,即有无奈也有自嘲,起先她还对谢溯的意志不坚冷嘲热讽,其实后来渐渐地她也陷入了烦躁,开始心生后悔。被黑暗吞噬的又何止他谢溯一个人?
“你笑什么?”谢溯问道。
“我笑…”话未完,远处又有号角和鼓声传来了。两人的精神立即为之一振,什么话也不必再说,谢溯手快,人还没站起来,先抓了竹篙就插入水中使劲一撑,然后才从地上爬起来。
海月催促道:“撑快点,上一回我们听到的声音感觉已经很接近他们的船了,他们船上肯定有灯火,我们加把劲,可能很快就可以看到船了!”
不用说,谢溯已使出浑身解数。他撑竹篙,海月辨声音,有时候出言给他纠正方向。
角声震耳,鼓点如急雨落盘,真的快接近了!谢溯越听越兴奋,可就在这时,声音又一次戛然而止。两人掩不住满心的失望和落寞。谢溯更是气得想把竹篙往湖里一扔,好在理智尚存,没有真的这么干。
这次的号角和鼓声持续的时间似乎没有之前的那么长,海月心里正狐疑,忽见前方有动静,“快看,那边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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