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历史 一段文字 记录一个边塞城市的一段故事》
第49节

作者: ty_华哥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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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话他就坐在地上。
  刘文山也坐下了。胡永顺似乎还在犹豫,看看走远的人又看看刘文山,站着。刘光耀看出了他的心思,说,要走你先走吧。我可是走不动了,要休息一下。老刘,你陪我坐会儿。
  胡永顺拿起装着沙枣树叶的麻袋说,那你们坐着,我可是要走了,快冻僵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走完了它一天的天路历程,斜斜地悬在西边的河岸上。它的炫目的冷飕飕的光线投在干涸的河床上。河床上干裂的泥块翘了起来,像是一片一片的巨大的树叶铺满河床。河岸上稀稀疏疏弯曲的沙枣树把暗影投在他们面前,拉得又细又长。10月中旬的河西走廊已经是肃杀的初冬了,草原枯萎了,白杨树的叶子落光了,红柳披形的叶簇变黄发白了,干巴了。唯有沙枣树卵形的叶子还呈现着生命的颜色——微微的绿色。沙枣树是河西走廊上最耐干旱、最不惧严寒的树种,就是在雨水最多的夏季,它的叶片也不显得碧绿——它的表面有一层银灰色的颜色,叫人觉得生长得苦巴巴的,然而严寒的冬季到来,它又久久不被大风吹落,长时间地保持着顽强的生命——淡淡的绿色。来年的新叶生出来之后,最后的一片叶子才从枝条上脱落。

  鸣沙窝的沙梁层层叠叠像大海上的浪涛涌向远方,苍苍茫茫。晚风很是强劲,那里黄沙滚滚。

  刘文山问,你们怎么从沙窝子钻出来了?
  日期:2017-07-16 10:59:40
  我们完成了任务,拖拉机把帐篷、工具仪器、锅碗灶具和行李装上了,人坐不下了。我们坐班车回来的。车走到沙窝子那面的公路上,有个就业工人说下车吧,从沙窝子走是捷径。他说这里的地形他熟悉。确实,这条路近,可是翻过一道沙梁又是一道沙梁把人累死了。
  在黑河口苦不苦?

  刘光耀朝着走远了的人影看看,扭过脸来小声说,这正是我想跟你谈的问题——咱们脑子得放活一些……
  嗯?你说什么?
  我说呀,脑子得放活泛一些。在黑河口我就听说这边的口粮减到十五斤了。二十四斤都饿死人,吃十五斤能行吗?蹲在这里等死吗?
  刘文山一怔:你是说……

  刘光耀迎着他惊讶的目光看着,说,有一天夜里在河口上坐着,测量和记录流量,风大极了,冻得我真是受不了,我就一下子想起家来了,想立即就回家去……
  你是说……逃走?
  刘光耀说,脑子真是要活泛些呀。明水的情况我不太了解,可是我想不会比新添墩好。新添墩哪天不死几个人?
  刘文山说,你走了多少天了?半月?当然你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了:比新添墩还凶,一天拉一马车……

  对呀,像这样下去,你我能活多久?还不如走。
  嗯……刘文山像是牙痛,又像是叹息,嗯了一声,片刻后说,走?你想往哪走?你的家是银川,你女人在兰州电线厂当工人。不管你跑到哪里去,人家一查档案,往单位发个函,往你老家发个函,用不着这边派人,那边的派出所就把你拘捕起来。
  我就非回家不可吗?
  那你还能跑到哪里去?你的亲朋好友社会关系,档案里都有。不投亲靠友,你还在社会上漂荡吗?黑人黑户,谁都能揭发你,报告你……

  我就不信离开农场就活不下去。我二爷在新疆,这个社会关系,这些年我就没填过,不管填什么表都没填过。我就往新疆跑,找我二爷去。
  唉,那不行吧?表上没填过,可是组织上追到你的家里去,一查,或是从你的某个亲友的档案里一查,就能查出来新疆你还有个二爷爷……你就是跑到天边边上,钻到老鼠洞里去,人家也能掏出来。
  日期:2017-07-16 11:00:06
  刘光耀沉默片刻说,不能考虑那么多了。这也怕,那也怕,就只能在这里蹲着了。等到真像那些走不动的人一样了,想跑也就晚了,跑不动了。你好好想想,老刘,这两天思考思考,走不走?我反正要走。在黑河口的这些日子,我反复思想过了,走,有风险,辛苦,可能饿死冻死在半路上,但要是不走,那就必死无疑。两天,给你两天的时间,要走,你就给我个话,咱们一起走……
  刘文山看着刘光耀比以前消瘦了许多的脸,久久没说话,心想,怪不得他把胡永顺支走,原来是要跟我谈这个事呀!
  刘光耀站起来了,说走吧回去吧。一边走,他还一边说,在黑河口,他在黑河口附近的农民家里用粮票和钱换了十几斤炒面,准备在路上吃。
  刘文山一直没说话。他跟在刘光耀的身后走。他们的脚把河床上龟裂得像破碎的陶片一样翘起的泥皮踩碎了,发出沉闷的破裂声。
  刘光耀给了刘文山两天的时间思考走与不走的问题,刘文山还真动了心思:整整两天,他都没有去野外捋树叶和捋草籽,就在地窝子里蹲着;夜里也睡不好觉,睁着眼睛思考走还是不走。他的眼睛因为缺少睡眠而红肿,布满了血丝;他想了很多:走是应该走的,还在新添墩作业站的时候,右派们就都饿垮了,每天都有人死亡。到明水农场之后,粮食定量减少到每天半斤。死亡的人数立即就直线上升……自己的身体虽还不是很虚弱,但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刘文山是1958年9月,被酒泉县财政科补漏补了个右派押送夹边沟农场的。在新添墩作业站的基建队干了近一年,挖排碱渠,筛沙子。身体眼看着要累垮了,去年夏收前,分队长胡加英通知他到伙房帮厨。说是帮几天厨,可是干了不几天,食堂管理员看中他,请示管教干部后将他留在灶上当了炊事员。炊事员的工作可是救了他:每顿饭可以多喝一碗糊糊,多吃个窝头,做夜班饭的时候趁着管教干部和管理员睡觉,烙几个白面饼饼吃。身体竟然恢复了健康。那时候他曾想:自己运气不错,摊上做炊事员的工作了,可以混饱肚子,那就坚持下去吧,坚持到劳教期满——宣布他为极右分子送夹边沟的那天,县委整风领导小组副组长曾经讲过,他是监督劳动三年。可是在伙房干了八九个月,却又风云突变:农场的右派们饿垮了,天天死人,人们不敢说是供应标准太低饿死了人,而是把矛头指向了伙房:说炊事员克扣了他们,强烈地要求管教人员换炊事员,叫炊事员们也尝尝在大田里劳动和饿肚子的滋味。为平息众怒,管教干部还就换了几个炊事员,结果就又把他下放到基建队了。这是夏收期间发生的事,已经三个多月了,目前他的身体又变得虚弱了……

  但是,两天后的那个黄昏,刘光耀找到他住的地窝子,把他叫到外边说,你到底走不走?我今晚就要走,你要是走,咱们就一起走,不走,我就自己走了。这时他回答,走吧,你自己走吧。我考虑了,我还是不走,我不能走,我要坚持下去。
  刘光耀瞪大了眼睛。

  他又说,我不能跑,我的家在定西县,家里有老母亲,还有老婆娃娃,我跑到外地去,——跟你上新疆——将来谁扶养我的老母亲和老婆、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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