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9-06-01 14:37:20
2
我开始在茫茫的雪原上用强健的双腿自由地奔跑,脚步的每一次起落,都伴随着真实的雪裂声。这里是我真正的家园,人世间只不过是我一次苦难的短暂旅行,从今后我会永远留在我的家园,只有在家园我才能这样自由地奔走。那么跑吧,只要这路永无尽头,只要这雪永远不住,我就会一直跑下去,永不疲倦。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跑过去是雪,跑回来还是雪。我就那么孤独地奔跑着,可是眼睛却不住四处游顾,我希望能发现一点别的什么。
除了雪,我什么也发现不了。
也不知跑了多久,心中惘惘地又涌动着寂寞与忧伤。我就这么永远孤独地奔跑,倒底有什么快乐吗?自由是一种快乐,但自由不能永久地带来快乐,而孤独的自由却恰恰隔离了我所梦想与憧憬的真正“自由”。我不能确定那真正的“自由”倒底是什么,但是现在这种单纯的自由却委实束缚了“自由”。原来自由也是不自由的。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也自称为“杨光”的少女。她说,她在这里等我十二年,十二年后她在这里等我。现在我真正回到了我的家园,为什么她还不出现呢?
于是我开始喊:“杨光—杨光—我来了,你在哪里?你出来见我啊!”
我的声音在茫茫的雪原上传荡出去,回声像波涛一样拍打着。
“杨光,你好。”
就在我前方不远处,某个地方无数的雪花向外飞扬,像惊飞的蝴蝶,接着就从那虚空中缓缓走出了那个美丽的少女。
她说:“杨光,你好。”
我说:“你终于出现了。”
“我寂寞地等了你十二年,这十二年我每天都在想你。”
“其实你不是杨光。”
“对,我不是杨光,你也不是,你原只是这个雪国孤独的精灵,永远,永远,你就是那么孤独。”
“你不会陪我吗?”
少女的眼睛里隐隐闪动着忧伤,她说:“你回到了你的家园,我就是你的家园,但是我不能陪你,因为你会消失,而我就代替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成为这个雪国世界唯一的精灵,永远,永远,就是那么孤独,寂寞。”
我明白了。
我笑了。
我微笑着流出了眼泪,那么寂寞、忧伤的泪水。
我说:“这么多年来,真是委屈你了,可是你还要一个人在这里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我真不知无穷无尽的岁月你该如何度过。”
“这就是我们的生命,这就是我们的宿命了。”
“那么好吧,我很倦了。”
我们相互凝视许久许久,我知道我从此会彻底消失,但是我依然有知有觉,我和她的知觉是同一的,我们会同时体会、感受生命无穷无尽的孤独,忧伤,绝望。
我微微地笑着,含着泪。她也是微微笑着,含着泪。
我轻轻走进了她的体内,就这样,我消失了。
在走进她体内的一瞬间,我听见了雪落的声音。
那一刻,我听见雪落的声音,像我寂寞而宁静的微笑,在玉洁的天地间轻盈地飞扬。
日期:2019-06-02 10:46:41
3
在这个孤独绝望而总是面带微笑的俊俏少年消融在我的体内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出声来。
在这个雪国,除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除了我自己,没有其他任何事物。我在这里一个人过了多少年,已经记不清了。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出生在这个荒凉的雪国里的,我只知道我随着雪花的飘落就这样慢慢长大,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除了雪花还是雪花。雪花就是我的生命。我想我可能是由一片最精致、最美丽的雪花化成的,而最精致、最美丽的东西,也是最孤独、最绝望的东西。这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因此也没有时光,时光只能用人世间的年月日来计算。我就在这样的雪国寂寞地走啊,走啊,雪花不能飘到我身上,脚下也没有我的痕迹。
那个喧嚣的人世间,只不过是雪国的影象,是虚幻的倒影,是我制作的一个梦境,而雪国,才是全部的宇宙,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世界。我的精魂化为一个叫做“杨光”的男儿的人体去人世间,就是为了逃避这无穷无尽的孤独。杨光,那个残疾的少年,却在人世间痛彻心肺地体验着比我更深沉复杂的悲苦、孤独与绝望。我默默地注视着人世间的杨光,看着他清纯明亮的微笑里总是隐忍着难言的寂寞与忧伤,我常常泪流满面。
杨光五岁的时候回来过一次,我对他说,我等你十二年。因为十二年后他会再回来,而且永远不会再到那个人世间去了。这十二年比千年万年还要久,而我却那么苦苦地等他。因为这种期望的等待,我天生孤独的生命有了一种宗教般的寄托。我要等他,我要等他回来,他是我的,我是他的。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他回到了他的家园,他消融在我的体内,一切又恢复到原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只不过做了一个浮躁的梦境。其实这个梦境不做还好,做了,醒来,身边依然空空无人,更觉得凄凉无比。
我是不死的,我是永恒的,只要这雪花永远在纷纷扬扬地飘落,我就永远一个人留在雪国。我以后不再做梦了,那么,那个喧嚣的人世间也就永远消失了。
毕竟我有了一点点记忆,关于少年杨光的记忆,这是我最大的安慰。
我的体内安静地坐着那个带着微笑的杨光,我在想什么,他都知道,我感受到什么,他同样能感受到。但是我们不能像人世间那些恋人一样并排坐在雪地里,快乐地说话。
他只不过是我的精魂而已。我将永远是一个人。
此后几千几万年的时光,这么美丽的我,依然要寂寞地行走在这茫茫永无尽头的雪国,没有人陪我。
我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杨光,你此刻也在流泪吗?
我抬起头来,大雪纷纷扬扬,第一次落满我的一身。
那一刻,我听见雪落的声音,像我晶莹美丽的泪水,在玉洁的天地间寂寞地飞扬。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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