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7-03 10:45:35
稻浪飘香
一
于晓光看着车窗外的景物,已经有些陌生了,可即将回到生活过十几年的老家,还是止不住回忆在脑海闪现,过去种种,历历在目。
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晓光在老家和爷爷奶奶生活了十几年,初中毕业才离开,之后再回来,就成了“回老家”,上大学之后,就没回过老家了,算算也有十年了。这次回来,有两件事,一是爷爷伤了脚,不知道伤得轻重,二是村里招商引资搞开发,建了工厂,要占土地,家里的稻田和瓜田都在征占之列,价格还能接受,可老人故土难离,不同意卖,他回来劝爷爷奶奶同意卖地,离开这个村子。晓光赞同卖地,离开村庄,但也理解爷爷奶奶,他到现在还偶尔能梦见那个美丽的村庄。
村子在县城东边十几公里,坐客车四块钱。公路在村子北边,中间隔着一条向西流的河,桥头立一块写着村名的路牌——稻庄村,路牌倚靠着亭子式的小车站。进村的路把村子分成两半,一趟趟红瓦房,就在路的两边,依着村后的山形,鳞次排列。村子南边是山,山坡缓长,向阳,又是沙土地,所以地势较高的山坡种果树,与平地相连的山坡,则是大片瓜田,种着西瓜,香瓜,间或一些小块的菜地,供村民自给自足。并不种玉米一类的粮食。所有粮食,都在村西,那片三百多亩的稻田。这片稻田出的米据说清朝时是贡米,上乘的大米叫粳米,所以村里不管这片地叫稻地,叫粳地,不叫稻子,叫粳子。村里的人早年只做两件事——侍弄瓜果,侍弄稻田。因为习惯侍弄果树,所以村里不栽杨柳,每家房前屋后都养着几棵果树,春天,村里的果树会比山上的早开花一两天,像是探子,先开花试试,觉得气候温度适宜,哪都好,就通知山上的大部队,之后的几天,就是漫过的山坡的一片白,如下在山坡的一场不化的雪。梨、李、樱、苹果,淡淡的幽香渗进空气,不是时时都能闻到,但每次被微风送进嗅觉,都是一次惊喜。这段日子,整天闻着时断时续又连绵不绝的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似乎没办法不开心。而到了花期末尾,看见花瓣被刚猛的春风卷到天上,又像是刮起了一阵风雪,能看见花瓣在空中翻飞,能看见花瓣厚厚地铺在刚翻好土的瓜田深深的垄沟里,能体验到花瓣如雨一般打在脸上的感觉。在读过《红楼梦》之后,每到这时晓光就在心里想:假如林黛玉生活在村里,不病死,葬花也要累死。
初夏,稻田就活了起来。先是打开闸门引进河水,泡几天,把干了一冬一春的稻田泡透了,那些有牲口的人家就会给牲口套上犁杖,光着脚,蹚进地里,把这片稻田耙一遍。水灵灵的清新土味会在这段时间接管全村的空气,人们走路的频率都快了,像要赶车去。村里白天就没几个人了,都在地里,布散在块块田格中,包着头巾,哈着腰。大朵的流云从山后飘过来,映在蓄满水平如镜面的稻池里,像照镜子,被云罩住的人一阵惬意,凉快了。几天时间,这些村民哈着腰,一棵一棵的,将这三百多亩稻田插满秧苗。他们会站在径梗上直直腰,看看自己的成果,聊聊明天该干什么活了,然后回家吃饭。稻田,暂时交给了青蛙,天刚泛黑,蛙鸣声便此起彼伏地响起,越来越热烈,直至响彻夜空,“哇—哇—”频率规律的声浪能传出几里地,听得在外头疯玩的孩子不想回家睡觉。就这样一夜夜的听着蛙鸣,等着它们把稻田叫成一片齐刷刷的嫩绿,叫成一片齐刷刷的翠绿,在夏天瓜果成熟之前,大家就闻着稻子沁凉的馨香过日子。野鸭候鸟在头顶飞来飞去,它们住在山后的水库,而这片稻田是它们的食堂。野鸭落进稻田就看不见了,候鸟却能看见它们一耸一耸地在田里走来走去,谁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鹤?鹳?它们都是候鸟,因为秋天会离开。村里人都叫它们大鸟。它们找着田里的鱼,蛙,小龙虾,河蟹,晓光小时候河蟹小龙虾都不算好东西,肉少,没人爱吃,给它们吃,也没人心疼。他们这些孩子多把虾蟹做玩具,给它们吃,也不心疼,留够供他们玩的就行。他们的玩具除了水里的,还有天上的。夏天每到早晚,或雨后初晴,蜻蜓都极多,在一两米高的头顶,密密层层,像一张松散的网。这些蜻蜓都是黄色的“大脑袋”,不好看,且筋骨脆弱,不禁折腾,他们喜欢的是稻田水边的水蜻蜓,巴掌大小,墨绿的身子,金灿灿的翅膀,就是很不好抓,谁抓住一只,都会宝贝似的放到屋里“养着”,如果家长疏忽,门窗看的不严,把蜻蜓放走了,够孩子哭一场的。
进了盛夏,村里从早到晚都飘着瓜果香。这时候树上的果子还不熟,没味道,只能闻着霸道的香瓜的香气。说它霸道,是因为香瓜极香,不管瓜甜不甜,闻起来都那么香,香气四溢,溢得特别细,在村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闻见。那些在春天下田耙地的骡马又被牵出来,套上车,上了箱板,满装了西瓜香瓜,盖上香蒿,就上路了,走乡过镇,早出晚归,也有赶牛车的,只是黄牛脚力慢,要出发得更早,村里只有两架牛车,有一架就是晓光爷爷家的。
秋天村里最热闹,山上的果子成熟。果农和瓜农不一样,不会带着自家的果子进城卖,都是批发给果农,因此每天人来车往不断。这时节印象最深的就是树枝都是弯的,被果子压弯了,村里人,即便是孩子,也不会整天惦记着树上的果子, 了,就是看着弯弯的树枝高兴,这是欣赏。村外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就不会这么淡定了,每个来的人都会带些果子走,都在这个时节来村里走亲戚,自然谁都不会空手走,而且大都是满载而归,自家出的东西,谁都不金贵。
深秋降霜是一年里集中忙碌的节点。降霜之前,瓜果大都售罄,只有有地窖的家里才会存一些,等缺货涨价时再卖,或者留些自家吃。一旦降霜,村里就又空了,人们都穿着胶鞋,拿着镰刀,下了稻田。他们进了地里,哈下腰半天看不见,等他们站起身,已经割了半捆稻子。村里只剩下几个老太太,聚在路边,望着家门聊着天,看太阳偏过了某一家的房头,就活动活动坐僵了的腿脚,回家做饭了。孩子这时候也在地里,他们不干活,在地里玩,抓蚂蚱。秋天的蚂蚱是一道菜,抓回来不用收拾,直接倒进开水锅里焯一遍,晒干,像炒花生米一样炒着吃,膨酥脆香,香是昆虫特有的蛋白质的香,特殊,所以爱吃的特别爱,不爱吃的嗤之以鼻。但抓蚂蚱孩子们都爱,抓完之后,会一总倒给那几个爱吃蚂蚱人家的孩子。这个季节,成熟的稻子像夕阳下的河面,被风吹过,金色的稻浪送来一波波的稻香,其他季节的香,花香、瓜果香,都是香甜,闻着让人高兴,稻香是纯香,不甜,闻着让人饿。收割后的稻子一捆捆站在地里,晒干后码成一垛垛的,不能随风摇曳了,可还是香,晓光放学经过稻田就饿了。等打了场,稻子都被骡马黄牛一袋袋从地里拉回各家,地里只剩下稻草的时候也还是香,稻草香,闻着让人温暖。直到初冬落雪,万物休憩,外面再也闻不到香了,人们开始恋家,用新米蒸的那锅饭,把人牢牢地留在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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