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局》
第18节

作者: 黄飞鸿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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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是凝固的语言、文化的载体。一种语言的消失,必定意味着其对应的文化消失。任何一种语言都有其他其独特的表达方式,无法用其他语言表达出完全相同的意思。语言之间的翻译一旦跨越了语系,必定会丢失大量的信息。比如古汉语和欧洲语言之间的互译,一千个人可以有一千种译法,或许每一种都对,但是任何一种也不与古汉语表达的意思完全等价。欧洲语言是精确语言,古汉语是模糊语言。当使用精确语言表达模糊语言表达的含义时,一定会存在这样的问题;反之把欧洲语言译成汉语同样有类似的问题。精确语言可以把很多细节描述的更加清晰,而模糊语言则更加凝练简洁极富概括力。在分析很多科学技术方面的问题时,精确语言有其优势,将西方的科技文章翻译成汉语往往会遇到这种情况。汉字是方块字所以不能进行屈折;也就是说,汉字不能像字母文字一样增加前缀后缀,也不能通过改变单词中间的部分拼写来体现词性或者格的变化。精确语言通过语法和构词的细微变化所体现出来的意思,如果直接翻译用汉语无法表达,只有用其他办法增加说明。这也从一个角度说明,东西方文明的思维方式是不同的,产业革命这样的事情,不会首先由中国人发起。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古汉语不如欧洲语言呢?这种理解是非常片面的。如果单独讨论自然科学的话,应当说古汉语有其不足之处。但是社会生活是复杂而多样的,需要考虑的问题林林总总。模糊语言自有模糊语言不可替代的巨大优势。首先模糊语言如果要把一个事情的细节说的很清楚的话,可以加长篇幅来解决。但是精确语言如果要想表达模糊的意思,那就不满足其自身的语法和构词法,因此想说也说不出来。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适合说清楚的,硬要说清楚将给社会造成巨大的破坏。具体的例子我们在本章稍后解释。其次,如果古汉语不是模糊语言的话,那么中国文明传承至今将是完全无法想象的。描述同样的事件和思想,古汉语是最精炼的。任何一种欧洲语言都需要更长的篇幅。这样在文化传承的过程中更容易将前代的文化成果保存下来。每个社会都会周期性的陷入混乱,混乱时期一定会出现典籍失落流散。而且入侵者很可能纵火焚烧。篇幅越是冗长的东西,越难以保存下来。以古汉语的精炼,这种现象也不可避免的发生。比如《盐铁论》中所载孟子曰:“尧、舜之道,非远人也,而人不思之耳。 ”今本孟子无此语,可能在传承中部分丢失。墨子曰:“吾见百国《春秋》。”这话也不见于今本墨子,但是记载在《隋书》中。可见也同样存在部分章节散落。这种情况在欧洲更加极端。古希腊罗马的典籍在历次战乱中消失殆尽,之所以能够传承至今,因为这些典籍传到了阿拉伯世界,西元11世纪之后又通过翻译运动重新从阿拉伯文翻译回来。要是阿拉伯人不替欧洲人保存种子的话,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应该指出,这样来描述古汉语的特点是非常片面的。之所以这样解释,只是为了方便现代读者理解。除了古汉语本身概括能力极强之外,中国人的古典写作方式也同样有影响。大量的含义被写在字里行间,而不是直接表达出来。这就是所谓“用意十分,下笔三分”。一本孙子兵法,算来不过区区五千余字,足以成为兵经圣典。而西方军事理论鼻祖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洋洋洒洒七十万字,全部打印出来不知道他自己能搬动几本,更不要说背诵了。其他如《老子》、《论语》等同样是短短几千字或万余字。其全部含义需要读者反复的去读才能够体会,甚至反复读也未必能够体会,而是需要读者自身逐渐积累对于人生和世界的感悟才会明白。相信很多人有过类似的体会:中学时候读古代典籍,感觉不值一读乱七八糟;大学再读,开始逐渐觉得有道理;等到工作之后回头去读,就能够体会到很多话实在是至理名言。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人生经历的积累,逐渐能够体会到字里行间的意思。人类的语言是有很多局限性的,这一点不可改变。对于完全没有经历过或者没有感性认识的事物,依靠语言无法描述。比如向一个盲人描述什么是颜色,这是语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任何语系任何类型的语言都无法完成这个任务。当然如果玩概念游戏的话,可以说波长为435纳米到480纳米的无线电波刺激视网膜细胞产生的电信号传递到大脑后引起的感觉,就是蓝色。不过这话说了半天跟没说也差不多。但是除了语言之外,人类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交流和传承思想,这样就会导致一些与哲学有关的问题。西方哲学最早关注的是外部的世界,即从所谓的世界本原问题开始研究。到了近代之后,西方哲学关注的重点从外部世界转向人类的认知能力。二战之后又从认识论转向语言论,开始思考人类的思维工具本身。这种转变实际上说明了一点,西方哲学的关注重点正在从外部向人本身逐渐转移,实际上反映了西方文明从扩张缓慢趋于内敛的过程。如果再讲的宏观一点的话,这是西方文明在向东方靠拢,或者用一个新词来描述,这是西方文明中国化过程的一部分。中国的哲学与此是显著不同的,中国哲学从一开始关心的就是人类社会,因此中国哲学以现代的名词描述就是更多的偏向于政治学和伦理学。

  日期:2009-03-03 09:08:22
  天崇拜
  模糊语言和精确语言实际上是从一个侧面体现了东西方思维方式的不同。能够体现这种不同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东西方绘画的不同。中国画和油画的风格差别之明显,任何人都能一眼辨认出来。中国画更多的追求意境,而不是去描绘细部。油画正好相反,隔得远点去看,很可能误以为是照片。那么模糊的思维方式,对于文明的生命力有哪些影响呢?我们用一个最常见的例子来说明。中国的天崇拜就体现了模糊的思维方式如何增强了文明的生命力。中国人所崇拜的天,本身就是非常模糊的。天是什么,这是个无限简单而又无限复杂的问题。每个人都能够看到天,但是每个人看到的都只是天的一部分。而天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既无法用语言描述,也无法用绘画展现。天对于人而言,是无法穷尽的,只能是模糊的。天同时又是统一的、连续的、不可分割的。这样的一种崇拜,与中国人的大一统观念是吻合的,促进了整个国家一次次由分裂走向统一。而任何神崇拜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任何人格化的神都是个体的、分散的、不连续的。人可以给神塑像,但是不可以给天塑像。

  由此导致了东西方文化的一个重要不同,那就是中国没有君权神授的思想。除了洪秀全这个对基督教一知半解的邪教头目自封为耶和华的次子耶稣的二弟,中国的君主从不宣称其权力来自于神。至少从西周开始,中国的皇帝(王)始终以天子自称。中国的君权是天授的,而不是来自于任何神。秦始皇玉玺上刻的就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如果西方人看到这种情况,很可能认为天是被人格化的,否则不可能成为人间统治者的父亲。实际情况是,天并没有被人格化,中国人虽然动不动会说到老天爷这个词,也只不过说说而已。这个概念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中基本没有地位。但是如果说天没有被人格化,那么恐怕也不合适。其实这个问题本身就无意义,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中国人讲的天既不是人格化的,也不是非人格化的。实际上中国人根本就不关心天是不是人格化的,对于中国人而言用不着去研究。天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如果一定要用精确的思维方式来思考这个概念的话,必然陷于其中无法自拔。前文提及中国哲学对于外部的世界不是特别关心,这里同样得到体现。哲学家们并没有浪费脑细胞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们用各自的方式谈论着天和天道,但是并不纠缠于概念本身。

  这里体现了东西方文明之间的深层差异,不同的文明有不同的思维方式。用西方的词汇硬要描述东方的一些现象,就像非要把唐诗翻译成英语一样,必然变得面目全非。如果对历史研究有兴趣的人,一定能够体会到这一点。以西方的概念硬要描述东方的历史,很多时候就是在削足适履。殊不知东西方的鞋是不一样的,都是在漫长的历史时期根据自己的脚定做出来,切掉自己的脚去穿别人的鞋,毫无疑问伤害的是整个民族。这里体现了强势文明的话语霸权和学术霸权,其他国家的学者往往身不由己地跟着西方的指挥棒在转。本质上说,是因为西方文明的强势地位,很多人潜意识里将西方文明看成了全人类的归宿。因此想当然的认为一定是自己的脚出了问题,绝不可能是对方的鞋出了问题,即便切自己的脚会导致血流成河伏尸千里,那也一样在所不惜。前面在讨论中数次提到:西方人带来的观念,远比他们的武器更有杀伤力。这里同样体现了这个问题,请读者务必注意这句话。以观念杀人,比用原子丨弹丨杀人更加恐怖。

  日期:2009-03-04 09:12:44
  中西文明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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