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将砂锅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廖融冰用筷子熟练的搅拌着砂锅里的肥肠和面条，热气将我和她阻隔在桌子的两边，她将拌好的肥肠盛了一碗给我。
　　“你这个动作还是老样子。”我说。
　　“当年练过很多次。”她一笑。
　　“昔日重现。”

　　“后来我有了他的孩子。”她一边给她自己的碗里盛肥肠，一边说。她说得很随意，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听到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因为我知道肯定有意外，如果没有意外，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我心情平静，也觉得像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故事中的悲伤和欢喜与我无关。
　　“他强迫你的？”
　　“没有，没有谁强迫谁，都是自愿的。我那时很崇拜他，对他的感激、感恩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嗯。”我吁了一口气。
　　“对不起梁良，我……”
　　“没什么对不起的，他在我眼里是一位很有战略眼光的商人，聪明绝顶，而且具有慈善家的潜质。你和他，我就当是宋庆龄和孙中山吧，宋庆龄曾经叫孙中山叔叔，可后来却嫁给了孙中山，她是伟大的国母，我很敬重她。所以你不必自责。”
　　韩玉琢沉默了。
　　日期：2009-04-13　09:39:37
　　我说：“这些年我看了一些经济学方面的书，其中的一些分析模型很有意思，假如把我和牛总看作两个企业，我们都想获得你这片市场，用SWOT矩阵分析一下，我和牛总各自的优势、劣势、机会、风险，目前这种局面完全符合竞争的结果。这是由经济社会的经济规律决定的，我们个人哪怕有天大的不满，也必须符合经济规律。换了谁在你的位置上，都是这个结果，所以我们都不应该难过。”

　　韩玉琢把玩着手中的筷子，略显尴尬地一笑。
　　我说：“我觉得在对市场经济的研究方面，外国人发明的分析模型比中国的好用，就说SWOT矩阵吧，它不仅适用于经济领域，用于分析婚姻、家庭、爱情问题也很有价值，当你面对很多问题的时候，你把他们各自的Strengths、Weakness、opportunities、Threats一对比，就觉得结局已经很明显了。我们以前是学文学的，喜欢从文学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文学虽然感人，但它在经济社会里很无力。我们生活的社会不是文学的社会，而是市场经济社会，是经济学的社会。经济学社会里只有经济规律，没有自责。所以，我希望你千万不要自责，我也真的没有责怪你。我希望每天都开开心心，每天都笑。”

　　“谢谢你的理解，也谢谢你的宽容。”韩玉琢用筷子拨动着碗中的肥肠，那几段肥肠稀稀拉拉，四分五裂。
　　“其实我也不是现在才这么宽容，有段时间，我很恨你，我还经常做一个梦，我梦见自己高高地站在山顶，几十个家财万贯的绝世美女站在山脚，随着裁判一声枪响，她们发疯似的冲上山来，一个个高喊着‘梁良，娶我’，我在梦里看到你了，你的表情很后悔，嘿嘿……”我无奈地笑了笑，看韩玉琢，她没笑，她痴痴地看着我。我说：“也许你会觉得很好笑，可是，我真的很多次做过这个梦，我估计这个梦说明我潜意识里的确埋怨过你，刚才拿到你的手机号码时，我都在埋怨你，真的。我知道你肯定发生了什么意外，但还是觉得不能原谅你。但你不用担心，其实我早就想通了，我对你最大的希望是什么呢？我希望你过得幸福，如果你现在过得很幸福，我应该祝福你。”

　　“谢谢。”
　　“你现在，过得好吗？”
　　“还行吧。”
　　“听说牛天富是有家室的人，还有两个亲生女儿。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就维持这样的局面吧，现在已经相安无事了，刚开始那会儿，他家里闹得特别凶，但她没生儿子，牛总在这个问题上还是比较传统的。”

　　“那牛天富就不如孙中山了，孙中山是正正规规娶了宋庆龄的，我希望有一天，他能娶你，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去给你贺喜。”
　　韩玉琢鼻子一酸，两行眼泪夺眶而出，她放下了筷子，一手扶着额头，一手用纸巾掩住双眼，低声哭泣着。她的哭声很压抑，她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声音，她不想影响别人，也许是怕别人发现。
　　日期：2009-04-13　09:41:05
　　看到她哭，我很难受，她曾经是我最心爱的人，我给她讲过很多笑话，刚才我并没有责怪她，我怎么把她惹哭的？哦，我真该死。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我不知所措。
　　韩玉琢的哭声停了，她轻轻擦拭着泪痕，过了一会儿，她说：“怎么不说话？”

　　“不知说什么好。”
　　韩玉琢淡淡一笑：“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啊。”
　　“《唐才子传》上写杜牧的一段，当年在大学时，我们曾经一起读过，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韩玉琢所说的是哪一段，《唐才子传》上记载杜牧在湖州时，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约定十年后去娶她。十多年后，杜牧到湖州任职，要实现当年的约定，可那位女子已经嫁人了，并且有了两个孩子。当年我和韩玉琢曾讨论过这位女子该不该等杜牧，我们一致认为，应该等。我现在不想讲这个故事，一来在这个环境下讲不太恰当，二来有责备韩玉琢的意思。我说：“不记得了，忘记了。”

　　韩玉琢说：“我没忘，‘大和末，往湖州，目成一女子，方十余岁，约以十年后吾来典郡当纳之，结以金币。洎周墀入相，牧上笺乞守湖州，比至，已十四年矣，前女子从人，抱两雏矣。赋诗曰：自恨寻芳去较迟，不需惆怅怨方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荫子满枝。’”
　　我猜测，韩玉琢现在讲这段故事，除了表达对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那段感情的怀念之外，更多的，是委婉的自责。其实，我真的没有责怪她了，刚才她用很短的几句话把她这八年的经历概括了，这八年来她肯定还遭遇了很多心酸和委屈，但她只字未提，她很坚强。
　　韩玉琢说：“我现在常常觉得自己就像杜牧诗里所说的，‘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荫子满枝’。”说完，一笑。
　　我说：“杜牧的诗我已经不记得了，我记得严蕊的那首《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韩玉琢说：“你倒是挺淡然，可我们当初……怎么说呢？‘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暇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她说的《红楼梦》中的一段，当年我们都曾很喜欢。我说：“‘茫茫怨，浩浩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也？非也？化为蝴蝶’。”我想委婉的告诉她，我没有责怪她，也没有埋怨她，一切的结局都是因为我们缘份不够，一切的是非都将随风而逝。
　　“谢谢你梁良。”韩玉琢用纸巾拭了眼角残存的泪痕。
　　“我们之间，不用谢。”
　　韩玉琢轻轻吸了一口气，理了理额前的发丝，端正了身姿说：“我现在……老了吧？”

　　日期：2009-04-13　09:42:53
　　她的确不是以前的她了，虽然她还是那么迷人，但当年她的脸和眼睛很纯净，现在脸被脂粉衬着，眼神里多了很多内涵；当年她脸上的红晕是由里向外透出来的，现在是由外向里画上去的。我觉得她的确老了，但不忍心这么说，只说：“八年了，我们都应该老了，八年都不老，那就是妖怪。”
　　“对我来说，是老了，对你来说，是成熟了。你成熟了更有魅力。”
　　她眼中略带笑意，极像大学时的样子，我忽然有一种伸手抱住她的冲动，但这个冲动一闪念就过去了。我说：“他……对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