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堕落女子:科隆病人

作者: 阿巳

  楔子
  “麦添,如果以后有别的男人住到我们的家里、睡在我们的床上,你会介意吗?”
  点点问这句话的时候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麦添也就转过头去装作没有听见。
  一排细小的银圈反射着斑斓的阳光,在点点左耳上跃动个不停,极短的黑发和黑呢立领大衣之间,是一张异常苍白的脸,没有血色的薄嘴唇抿出一道忧伤的弧线,一双大眼睛凄冷如寒星;旁边的麦添却是一脸懒散悠然的神情,若有若无的笑意在标致的眉目间淡淡铺开,一把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愈发将棕色肌肤衬托得野性十足。
  这是早春二月一个明媚的午后。开阔的教堂广场上,高挑肃穆的中国女孩和挺拔洒脱的中国男孩漫步在金发碧眼的人群间,竟是如此醒目。不时有玩滑板的少年从他们身旁飞速掠过,地上踱步觅食的鸽子被滑板成群惊起,呼啦啦地拍着翅膀飞到广场的另一头,落在一个街头艺人的脚边。艺人坐在石阶上拉着欢快的手风琴,巍峨的科隆大教堂在他身后拔地而起,高耸的双塔穿透浮云、直刺天幕。

  点点抬起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天气真好啊!这么美的春天,如果不找个男人陪在身边,岂不是太可惜了……麦添,你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意吗?”
  麦添终于忍无可忍地笑了出来:“纪点点,你累不累?我老婆来德国的飞机已经在天上了,你再怎么挑衅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何必呢!”
  “老婆?”点点扬了下眉,钉在右眉骨上的两粒银色珠子寒光暴现,“还没结婚呢,叫得倒亲!”
  麦添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那咱俩算什么?”点点转过头盯住了麦添。
  “咱俩?算祖国同胞呗,这还用问!既然是同胞,在异国他乡互相解决一下饥渴、填补一下空虚,那也算是民族感情的一种体现,你说是吧?”
  点点猛地停下了脚步,恨恨地瞪了麦添一眼,刚想转身走开,麦添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欢乐颂”的旋律显得突兀而不合时宜。

  “找你的,是艾蕊。”麦添若无其事地将手机递给点点,“接完电话再赌气走也来得及。”
  点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那部手机。麦添指了指不远处的商店:“一会儿我就上火车了,去买杯水,马上回来!”
  点点望着麦添跑开的背影,低头看了看仍在响个不停的手机,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冰冷而异样的光芒……
  几分钟后,麦添端着两杯可乐跑回原地,点点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队旅行团热闹地从麦添面前经过,花花绿绿的小旗纷乱地飘扬在他的视线中。麦添擎着杯子呆立在广场上,心中一片茫然……
  1

  傍晚六点,法兰克福机场,一群中国人推着行李车出了关,或和接机的人热烈拥抱,或径直向大厅外走去。辛蓝随着人流来到接机大厅里,停住脚步四下张望了一番,竟然没看到麦添的影子。
  辛蓝有些紧张了起来,推着车绕着大厅缓慢地走了几圈,目光仔细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最后不知所措地停在大厅中央,伸长了脖子四处远眺,期待着麦添能突然从什么地方走过来。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一个高大魁梧、胡子拉茬的男人在关口附近焦躁地走来走去,每隔几分钟就看看手表,满脸都是不耐烦的神情。过了一会儿,男人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几个中文单词清晰地飘进了辛蓝的耳朵里。
  看到他挂机后,辛蓝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上前问道:“先生,能借电话用用吗?”
  男人转过脸,斜着眼睛一脸戒备地打量了辛蓝一番,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你要打哪儿啊?”

  辛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回答道:“放心,我不往中国打!”
  “你往美国打我也受不了啊!告诉我号码,我帮你拨。”
  辛蓝报了号码,男人拨过号后听了一下,啪地一声合上了机盖:“关机了!”
  “不可能!”辛蓝大声叫了起来,“你是不是糊弄我啊?你打一个电话多少钱?我给你不就完了嘛!”
  “真是小人之心!看清楚了啊,”男人把手机放到辛蓝眼皮底下,一个键一个键地重新按了刚才的号码,拨通后把电话贴在辛蓝的耳朵上:“自己听!”
  辛蓝只听到电话里一个德国女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德语,于是闪开脑袋摇了摇头:“说太快了,听不懂!”

  男人收起电话,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新来的吧?”
  “嗯!”辛蓝没理会男人语气中的嘲弄,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男人看了辛蓝一眼,忍不住问道:“你刚才给谁打电话?”
  “我男朋友!说好了来接我的,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辛蓝嘟囔着,话音里不自觉地带了哭腔。
  “嗬,女朋友刚下飞机就放鸽子啊?”男人笑道,“这儿可是国外,又不是在国内随便约个饭馆公园的,你找的这位还真有个性!”
  “你幸灾乐祸是不是?”

  “哪儿啊,我这是替你打抱不平!”
  “用不着!关你什么事?”
  “对对对,不关我事。”男人向旁边跨了一步,“我还是离你远点儿吧,省得你把那点儿邪火全撒我身上。”
  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辛蓝忽然百无聊赖地问了一句:“你北京的吧?”
  “啊!”男人点点头,“你也是啊?”

  “嗯,我和我男朋友都是北京的。”
  “哦,老乡!不过在国外倒不太论这个,只要是祖国来的都是亲人。”
  “得了吧,我怎么就没觉出来你拿我当亲人了啊?”辛蓝不屑道。
  “不拿你当亲人我能随便帮你打电话吗?你以为……哎!”
  男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大踏步地向前走去,辛蓝抬起头,看见三个中国人推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关口走了出来。
  男人向走在最前面的中等个头、留着板寸的小伙子伸出了手:“赵博吧?我是杜禹!”

  “你好你好!”叫赵博的小伙子热情地和杜禹握手。
  杜禹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两个人,指着左边身材瘦小的男人问:“你是丁建?”又转向右边扎条辫子、衣着朴素的女孩子:“苏小南?”
  丁建淡淡地点了下头,苏小南兴奋地笑道:“对对对,你可真神,怎么一下就认得这么准?”
  杜禹莫名其妙地看了苏小南一眼:“中介寄过来的材料上不都有你们的照片吗?”
  “哦!”苏小南尴尬地捂了一下嘴巴。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呀?这趟飞机下来的人都快走光了,我差点儿还以为自己记错日子了呢!”杜禹抱怨道。
  “别提了!”赵博一脸沮丧地说,“出关的时候让海关给查了,三个人的行李都被翻了个底儿掉,帮你多带的那两条烟罚了100多欧,这是海关刚开的收据!”
  “啊???你们来之前我不是一直在email里嘱咐你们下飞机的时候跟着大拨人一块儿往出走,千万别落单儿吗?”杜禹气急败坏地接过了赵博递过来的纸条。
  “哼,我们倒是想跟着呢,可这位非急着要上卫生间。”丁建冲苏小南抬了抬下巴,阴阳怪气地说,“到了出关的地方别人早都走了,海关的人都跟那儿闲着没事儿干呢,不查我们查谁啊!”
  “我上卫生间也没上多会儿,主要是赵博带的路有问题,有一个地方本来应该上电梯的,他非说还要往前走。”苏小南满脸通红地辩解道。

  “行了行了,你们就别互相追究责任了。”杜禹叹了一口气,“我他妈算是点儿背到家了,别人偷着带多少回都没事儿,我才一次就玩儿现了,100多欧我能买多少烟啊!回头再说这事,咱们赶紧先去火车站吧。”
  辛蓝眼睁睁地看着杜禹带着几个人离开,空荡荡的大厅里就剩下她一个中国人了,她像是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顿时被淹没在绝望和恐惧的海洋里。
  杜禹走了没多远,却又忽然折了回来,一路小跑到辛蓝面前:“你打算怎么着啊?要不我再帮你打个电话?”
  辛蓝忙点了点头,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还是关机!你说你找的这是什么男朋友啊?也忒不负责任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话?”辛蓝不高兴地白了杜禹一眼。
  “嘁,你当我愿意管你呢?整个儿一不知好歹!行啦,你跟我厉害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想辙吧!你本来要去哪个城市啊?”
  “科隆。”
  “嘿,看来今天我这好人还是非当不可了。”杜禹苦笑道,“你跟我们走吧!”
  辛蓝戒备地后退了一步:“什么我就跟你们走啊?我知道你是干吗的?”
  “我长得像人贩子是怎么着啊?没见过你这样儿的,急得都没辙没辙的了,嘴还这么硬,真给你一人扔这儿你又该哭天抹泪儿了吧?实话告诉你,我们也是去科隆,我建议你先跟我们回去,到了地方再慢慢找你男朋友,总比你跟这儿傻等着强。”
  “那,他要是一会儿又来了怎么办?”辛蓝犹豫道。
  “那他要是不来呢?你就跟这儿干站一宿啊?再说他那么大人了,就是来了没找着你,不知道自己先回去呀?无非着点儿急,那也是他自找的。你赶紧决定啊,我可没那么多功夫儿老跟你耗着!”
  辛蓝踌躇了片刻,终于把心一横点了点头:“那好吧!”
  2
  法兰克福机场火车站,辛蓝握着话筒站在公用电话亭下。
  国内已经是半夜了,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喂,汪云,我是辛蓝!”辛蓝的鼻子有些发酸——虽然从机场告别到现在只有十多个小时,但是再次听到好友的声音,简直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电话那头的人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辛蓝?你到德国啦?见到麦添了没?”
  “还没呢。”辛蓝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在机场没看到他,打他手机也关机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啊?怎么会这样?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在机场碰见了几个中国人,也是去科隆的。我先跟他们回去,到了那边再说吧。”
  “哦,那你就别太着急了,到了科隆总能找着麦添的,他也许是有什么急事儿给绊住了。你自己千万小心点儿,多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汪云,我找你主要是想让你给我爸妈打个电话,既然已经出来了,总得告诉他们一声。你就说我已经到了德国和麦添在一起了,说我一切都挺好的,让他们别担心。”

  “这没问题。不过你干吗不自己给他们打呢?那样不是更好吗?”
  “我……现在还不太想跟他们说话,你就先帮个忙吧。另外,借你的钱我一定想办法尽快还……”
  “哎呀,你怎么又说这个?烦不烦?我又不急等着用钱。你先别想其他的了,好好把自己的事儿都安排妥了再说,听见没!”
  “好,那我改天再打给你。”
  挂掉电话,辛蓝躲在电话亭的阴影里偷偷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等情绪平稳了一些,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高大的玻璃穹顶下,一排排冰冷的铁轨向两头无尽延伸,站台上零零落落地散布着等车的旅客——西服革履的中年男人端坐在长椅上,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公文包;蓬头垢面的朋克青年驮着巨大的背囊站在自动售票机前,用夹着烟的手指在彩色屏幕上戳戳点点;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土耳其妇女推着婴儿车,不停地呵斥着身边一群到处乱跑的孩子……

  一个娇俏的金发女郎踩着小滑车在站台上悠然自得地溜来溜去,辛蓝沉默地从她身边走过,丝毫没有被她的快乐感染,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陌生得令人不安。
  赵博他们也去打电话了,只有杜禹一个人靠在行李车上抽着烟。辛蓝不声不响地站到一边,杜禹扭头看了她一眼,笑呵呵地问道:“哭了吧?”
  “谁哭了?”辛蓝下意识地将脸扭向了一边。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小女孩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人生地不熟的,一听见爹妈的声儿那可就委屈大了,掉几滴眼泪也是正常的。别说你们这些女生了,就是我刚出来那会儿也想家想得厉害呢!”
  辛蓝闷闷地叹了口气:“你就别自作聪明了!想家?我早就是有家难回了!”
  杜禹愣了一下,刚想问些什么,长长的白色列车已经呼啸着进了站,赵博、丁建和苏小南纷纷离开了电话亭,跟在火车后面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

  车厢门打开了,大家手忙脚乱地将一个个沉重的大箱子搬上了火车。
  同一时间,另一列火车徐徐停靠在了站台的另一侧,麦添慌慌张张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向机场内撒腿狂奔……
  3
  科隆市区,一所高档公寓内,一个刚刚沐浴完毕的中国女孩裹着柔软的浴袍,慵懒地斜靠在宽大的布艺沙发里,两条圆润修长的腿闲适地翘在茶几上,光洁的象牙色肌肤细腻如绸缎,膝上摊着一本时尚杂志,一只夹着香烟的纤手缓缓翻着杂志,另一只手扣了电话听筒在耳边,湿润的黑色碎发掩映着线条柔和的鹅蛋脸,饱满的红唇间吐出一缕缕烟雾和一串串流利的德语,讲电话的语气亲昵娇嗔,睫毛微垂的眼睛里却满是冷漠和倦怠。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女孩匆忙而敷衍地道了个别,撂下话筒将手机接了起来。
  “喂,艾蕊,我是麦添!”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气急败坏,“点点跟没跟你在一起?”
  “点点?没见到!”艾蕊皱了皱眉,“你不是去接你女朋友了吗,又找点点做什么?”
  “我没法儿不找她!下午我临上火车之前,她拿着我的手机跑得无影无踪,还关了机。我为了找她误了一班火车,后面一班火车又晚点,赶到机场的时候我女朋友早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没有手机我们俩怎么联系啊?这就是点点干出来的好事儿!”
  艾蕊嗤地一声笑了:“别说,点点为了你还真什么都干得出来,我算是服了她了!”
  “你就别幸灾乐祸了,还不赶紧帮我想想办法!”
  “放心,”艾蕊不慌不忙地说:“那么一个大活人丢不了!我去帮你找找点点,你也别在法兰克福傻待着了,先回科隆再说吧!”

  科隆火车站,辛蓝一行正拖着行李步履匆匆地向站外走。
  辛蓝边走边好奇地打量着车站大厅里虽已打佯却仍然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刚迈出车站大门,在前面带路的杜禹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左边:“回头看!”
  大家一起扭过头,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仿佛迎面扑过来一般,一下子将他们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阴影里。大家努力仰起头向上望去,月光照耀下的双塔,带着哥特式建筑所特有的繁复华丽的外观,神秘阴森地矗立在半空之中。
  几个初到科隆的中国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科隆大教堂,这个仅建造工期就达600年之久的史诗般的建筑,在夜色中静静地显现着它肃穆恢宏的气势,尽管此前已在画册上看到过无数次,但是谁也没想到,才刚刚踏入这座城市,它就给他们带来了如此强烈的震撼。
  只有杜禹若无其事地一个人跑去叫的士,很快,一辆气派的奔驰大面包车开了过来,司机跳下车,边和大家打招呼边打开了后备厢的门。大家开始动手放行李,辛蓝站在一边犹犹豫豫地问杜禹道:“我怎么办?”
  杜禹一把拎起辛蓝的箱子扔到了车上:“废话,你当然是跟着我们走了。黑更半夜的我们又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大街上,让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你到处乱转也不合适吧?你先在我们住的地方对付一宿,明天再商量怎么寻夫吧!”
  有人发出了轻微的笑声,辛蓝红了脸,任凭杜禹将她的另外一个箱子也搬到车上去了。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开进了一扇大门,四周黑洞洞的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出车正行驶在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上,路的尽头有一栋两层高的“U”字型楼,一排排窗口中闪烁着温暖的灯光。

  车在楼门前停了下来,杜禹刚一下车,一楼的一扇大玻璃窗便哗地一下被推开,两个中国男生笑嘻嘻地探出头来招呼道:“回来啦杜禹?”
  “嗬,你们俩够有瘾的呀,这么晚了还在厨房泡着哪?”杜禹向两个男生招招手,“正好,赶紧下来帮忙!”
  一堆行李很快被分送到了各个房间。这是一栋标准的学生宿舍,所有的房间全部是同样的格局——20多平米的面积,有一些统一配给的简单家具,靠近门口处有一个小小的盥洗池;厨房、卫生间和浴室全部是公用的,都设在走廊里。
  辛蓝的行李暂时寄存在杜禹那儿,杜禹替她把东西安置好后,从床底下拽出一个单人床垫,扛在肩上带她去了苏小南的房间。
  “让她先跟你挤一宿吧,”杜禹对来开门的苏小南说,“我这儿正好有个床垫,先借你们用用。”

  “行!”苏小南把辛蓝让进了屋里。
  “那你们早点儿歇着,明天早上7点到我屋里集合,可别起晚了啊!”杜禹把床垫扔到地板上,揉着肩膀气喘吁吁地走出了房间。
  两个女孩简单洗漱后便各自躺下了,苏小南熄了灯,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和寂静。
  时差和长途奔波带来的疲劳裹挟着辛蓝,却怎么都没法让她合上眼——漂泊异乡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吗?麦添究竟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呢?
  苏小南也在不远处的床上翻了好几次身,黑暗中似乎传来了隐隐的啜泣声。辛蓝的心揪得更紧了——第一个远离故土的漫漫长夜,对每个人来说,也许都不那么好过吧……

  4
  科隆市中心,麦添出现在一间门面不大的酒吧外,格子玻璃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映出一团团模模糊糊不停晃动的人影。
  麦添推开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卷带着浓烈的酒气和呛人的烟雾扑面而来,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奇装异服、放浪形骸的男男女女。角落的桌边,艾蕊叼着烟冲麦添招了招手,点点醉醺醺地垂着头坐在艾蕊旁边,面前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个酒瓶。
  麦添走过去叫了点点一声,点点却毫无反应。
  “喝得有点儿高,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艾蕊熄灭了手里的半截香烟,笑笑地对麦添说,“你自己想法子对付吧,我先回去了,这鬼地方闹得我头疼。”
  艾蕊披上大衣款步离去,麦添用力地摇了摇点点的肩膀。点点醉眼微睁,看见麦添站在面前,恍恍惚惚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的小女朋友呢?快陪她去吧!”

  “陪什么呀陪!”麦添没好气地坐了下来,“纪点点,我没空跟你逗咳嗽,赶紧把手机还给我!”
  “手机?什么手机?”点点面无表情地抓起手边一瓶还没喝光的酒,继续往杯子里倒。
  “你怎么还装糊涂?今天下午不是你拿着我的手机自己跑掉了吗?”
  点点凝神想了想:“哦,对,你的手机……确实是我给拿走了,但是我也想不起来把它放在哪儿了!”
  麦添将手上的骨节捏得咔咔作响,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还能想怎么样?”点点冷笑了一声,“我不过就是想留住你罢了,这你都看不出来?”

  “拜托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有女朋友,咱俩早晚得分开,你也答应得好好的,事到临头你又反悔了?有劲没劲啊?总之你先把手机还给我,别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
  “Sorry啊,我真的找不着了!”点点安慰似地拍了拍麦添,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麦添满腔悲愤又无计可施,郁闷地坐了半晌,忽然站起身,将点点强行从座位上拽了起来:“不想离开我是吧?行,走,我送你回家!”
  科隆市区,麦添将东倒西歪的点点半拖半抱着上到了一栋半旧公寓楼的四层,进了一套单元门,把点点往屋内的床上一撂,打开灯翻箱倒柜地找起手机来。
  这套房子麦添再熟悉不过了,他曾在这里住了两年之久。半年前,他在火车站偶然地“捡”到了只身从巴黎来到科隆的点点,把她带回家中暂住。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难免生出些意外,所以点点自从住进来就再没搬出去。直到不久前辛蓝以闪电般的速度办好了来德国的手续,麦添才出去另找了房子,把点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可就在这个熟悉的狭小空间里,麦添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没发现手机的影子。半小时后,精疲力竭的麦添绝望地跌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着床上熟睡的点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点点的一只胳膊搭在床沿上,袖子被床单蹭得卷了上去。麦添忽然注意到她裸露着的小臂上,有一道一道细细的伤痕。
  麦添不禁皱了皱眉,想起半年前第一次带点点回家时,也曾无意中看到她手臂上有类似的伤口。

  这个女孩身上有很多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比如,麦添始终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个人从巴黎跑到科隆;再比如,她刚到科隆时几乎身无分文,但是在德意志银行开了账户之后,却很快多出了一笔数目惊人的存款;还有,她持的是法国护照,可是她在法国做什么、她的家庭背景、过往经历,她全部缄口不提。
  麦添一直认为点点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所以从来不追问她任何事情,但是现在,他忽然有些后悔——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了数月的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点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麦添的名字。麦添坐在一旁久久地凝视着她,已经说不清心中是愤怒还是怜悯……
  5
  清晨,床头的闹钟铃声大作,辛蓝和苏小南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有些疲惫地下了床。苏小南拿了毛巾牙具去洗漱,辛蓝走到窗边去拉窗帘。

  百叶窗被拉开的一瞬间,辛蓝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大声喊道:“苏小南,快来看啊!”
  苏小南带着一嘴的牙膏沫跑过来,顺着辛蓝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正对窗外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上面星星点点地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草地的正中央,一棵大树拔地而起,树冠被火红色的花朵缀成了一把巨大的红伞,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落,铺满了树下的长椅。草地后面是一片幽静的树林,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撒下斑驳的光影,鸟儿在枝头鸣叫雀跃,一对青年夫妇带着心爱的猎犬,手牵手在林中漫步低语。

  苏小南兴奋地拉着辛蓝跑上二楼,一头冲进了杜禹的房间。已经穿戴整齐的杜禹看着门都不敲就闯进来的两个女孩,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咱们住的地方这么漂亮!”苏小南上气不接下气地赞叹道,“这下好了,昨天晚上我还想家呢,今天一看到这儿这么美就全忘了!”
  “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了吧?”杜禹不无得意地说,“这儿本来就是个大公园,全科隆也找不到比这儿环境更好的学生宿舍了。咱们房间的朝向不同,给你们看看我这边的风景。”
  杜禹拉开了窗帘——波光粼粼的莱茵河水反射着朝阳的清辉,像一条金色的缎带在窗下缓缓流淌;靠近岸边的水面上,几只野鸭在悠闲地游曳。杜禹推开玻璃窗,远处隐约传来轮船的汽笛声。
  “我的天哪,你们这儿简直像是天堂!”辛蓝羡慕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小南更是高兴得拍着手跳了起来。

  屋里忽然传来“叮”的一声响,辛蓝和苏小南转过头,看见两片焦黄的吐司面包从桌上的烤面包机里蹦了出来。杜禹走过去,将面包夹到了盘子里。
  盘子上已经码了厚厚一摞烤好的面包,杜禹端过来递给辛蓝和苏小南:“知道你们都没准备什么吃的,给你们烤点儿面包当早饭吧。桌上有黄油和果酱,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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