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男人与鬼节的枪声

作者: 涂鸦秃宝盖


日期:2010-2-1 11:18:00

  “一切都不相信是对的,但是要装作相信的样子去生活。这就是每个国家的官方信仰: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但是你要做我们大家都做的事情。”
  ——哈辛托·贝纳文特
  楔子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2006年11月21日,一声枪响终结了王树明在罪恶深渊里丧心病狂地沉沦。巧合的是这一天是阴历十月初一,也就是传统的鬼节。
  王树明可能是煤城犯罪史上最冷血、最令人发指的连环杀手。他的外表就有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即使你在街上遇见他,你也不会特别注意他……

  第一章 寻人启事
  “沃尔玛超市开业大酬宾,争当同行业超低价先锋。”
  在煤城,每一部手机收到的垃圾短信里,每一户人家的电视荧屏上飞播的字幕里,每一份报纸的篇幅巨大的广告版面里,每一个车站的灯箱广告牌放射的光芒里,每一辆公车的绚丽夺目的车身彩绘里,每一个街头的无业游民散发的印刷精美的宣传画里,都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都在不遗余力地刺激着煤城市民的购买欲望。
  超市里挤满了忙着抢购特价商品的市民,他们挺起贪婪的胸膛,胸膛里热情高涨的心脏用它们活力四射地跳动淹没了王树明的焦虑不安。此时此刻,他觉得格外孤寂,渴望加入他们,但是同时又有一种飘飘然的快乐和无法言传的得意。他知道自己不属于那群人,那群只有在贪图便宜的时候才能点燃他们生活火花的人,而在其余时候他们就只能将就地在失去意义的世界里不带信仰地生活,陷于不可救药的精神懈怠之中。

  王树明一步跨上徐徐下降的自动电梯,一对年轻的情侣站在他的前面。
  “想不到沃尔玛真的在这里开业了,太好了,早就听说沃尔玛是个物美价廉的好地方。”男孩一边说着,一边旁若无人地轻轻抚摸着被女孩收藏在黑色的修身时尚靴裤里面的臀部。显然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占了便宜的消费者,丝毫也没有意识到沃尔玛又多了一个在中国捞钱的地方。
  “我还以为沃尔玛只会在大城市里开业呢,它可是世界上最大的超市连锁集团。”妄自菲薄的女孩居然会认为自己出生和成长的这个地方配不上超市寡头的一家连锁店。她摇着一头松散的麻花卷一样的螺旋烫发,浑身上下洋溢着恶俗浅薄的时尚。
  “你知道沃尔玛超市占用的这块地方过去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与时俱进是当今的口号。现在在煤城,一种生意做一年就像一辈子那么长,我家附近有一个出租影碟兼卖盗版书的临街店铺,只开了一个冬天,冬去春来它变成了蛋糕房,夏天又摇身一变成了发廊。你猜猜看,它现在变成了什么?你绝对猜不到!”

  “既然你说猜不到,那我是肯定猜不到了。你快说它变成了什么。”
  女孩凑到男孩的耳畔说:“性用品商店!”她虽然做出了耳语的动作,但是她的声音却没有调到耳语的分贝。

日期:2010-02-01 14:35:35

  在这对情侣身后站着的王树明脸上浮现出了鄙夷的神情。在他看来这个女人活脱脱就是古代的一种兵器加上现代的一种管制刀具——剑匕(首)。
  她不屑于知道这里过去是养活四千多名工人和他们的家属的钢铁厂,可不是什么随便的性用品商店。
  他就是——不,曾经是——钢铁厂的工人。自从铁与火的辉煌岁月结束之后,连年亏损的钢铁厂就像一把生锈的匕首插在城市的心脏部位,除了该厂的工人以外所有的市民都迫不及待要拔出这把生锈的匕首。他们说什么建在市中心的钢铁厂污染环境,属于城市规划不合理,以前盈利的时候大家还能忍耐,现在必须拆除。于是市政府把钢铁厂拆除了,地皮被房地产开发商买走,大建异国风情的商业中心和高档住宅小区,沃尔玛也应邀前来开分店。《煤城日报》还对此进行了大篇幅的吹捧报道。

  煤城的市民缺乏创造的能力,但却拥有模仿的能力。这个自诩为太行明珠城的二线城市在明眼人看来不过是在热忱地炫耀对一线城市的拙劣模仿,而一线城市也不过是在热忱地炫耀对欧美城市的拙劣模仿。在这个国家,精力过剩的人们不分历史阶段和国家特色庸俗地全盘照搬欧美城市建筑风格。他们之所以乐此不疲,是因为这样的做法已经是约定俗成的富裕和时尚的象征。

  “太行国际新城盛大开盘,86至168平米准现房,纯阳光高绿化,规模超大,兼顾一窗一景人性化需求。本高尚社区拥有最具升值潜力的房子,最上乘优雅的生活,最充满情趣的享受,您还犹豫什么呢?只要首付6.8万便可让您愉快入住。”
  地产商从不缺乏也决不吝惜使用虚张声势的广告词。煤城中一部分先富起来的市民追求修辞上的高贵虚骄,这种虚张声势的广告词常常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满足他们的心理。由于一心企盼向上攀登,假斯文的市侩们想当然地认为绚丽多彩的语言一定能加速这个进程。
  他们在自诩为太行国际新城的小区里似乎看到了欧洲正在粘贴和拼装,抄袭和复制的价值琳琅满目。这里有意大利风格的商业广场,西班牙风格的花园小区,有雕塑,有喷水池,有大理石做的栏杆,样板房内的木地板上有华丽的大床,奢侈的家俱,昂贵的橱柜等等。抬眼远望可以看到大片20层左右高的公寓楼,平均每套房的价格从30万到60万不等,有一半以上的房子已经预售出去,而且小区还在不断升值。


日期:2010-02-02 08:26:17

   王树明被超市里熙熙攘攘的人流裹挟着前进,不期然地来到日化用品的卖场。他盯着化妆品专柜里的花王、欧莱雅等牌子的彩色染膏的包装盒,突然想知道那个女人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一时心血来潮的他努力地辨别几种颜色之间的区别,经过仔细地观察和对比他确定是深栗色和酒红色。
  通过收款台以后,王树明刻意往右一瞥,看看存包处的超市员工有没有注意他。他看见存包处柜台后面多了一个女员工,恰巧这个女员工也在朝他这边看,王树明不知道自己暴露在这个女员工的目光之下多久了,他又一次感到垂直升降的电梯突然停住时胃部和生殖器官体验到的那种悬浮感,这种迅速增长的不适感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现在想从超市的茫茫人海里蒸发出去。

  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强烈地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他觉得以前就见过这个女人。一瞬间他感到自己似乎回到过去那个特别的时刻,而在那一刻他曾经邂逅的女人正站在在那里。莫非是她!这个女人在看什么呢,他为什么看到某种隐秘而充满怨恨的东西在她的眼睛里闪烁,她的目光传递过来一个被流逝的岁月剪辑过的无情的事实——不!她不会记得我。那个有关什么正在发生的感觉只不过是自作多情的错觉,对,一定是这样!于是他的回望没有丝毫慌乱,甚至充满冷漠。他是镇静的。对视片刻之后,那个女人先是目光下垂片刻,然后又抬起视线,但不是看他,而是投向别的顾客。很快,存包处的柜台前面就挤满了急于抢购特价商品的顾客,她没有再注意他。

  王树明的嘴角浮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微笑,他随手拿了一张超市赠送的《煤城晚报》,然后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超市前面的停车场已经爆满,有车一族正忙着把堆满手推车的各种商品转移到后备箱里,堵塞的汽车不时发出嘈杂的喇叭声。没有车的顾客拎着鼓鼓囊囊购物袋穿过停车场向左拐,再向前走几步就到了公车站。

日期:2010-02-02 17:57:53

  她叫张雪萍,是超市的员工。王树明存包的时候她恰巧去了卫生间,其实就算她在,她也不会记住王树明。一是因为超市第一天营业,顾客蜂拥而入,人流量相当大。二是因为王树明是一个不起眼的男人。她之所以和王树明视线相交,是因为工作需要,存包处的员工会很自然地盯住从超市出口出来的顾客,看看他们是否需要取包。
  王树明登上一辆广告缠身、人满为患的公共汽车。当公车在路上晃晃荡荡地开着的时候,他翻开了报纸,报纸中缝的一则寻人启事吸引了他的目光。
  “郭莉,女,40岁,身高1.7米,圆脸,大眼睛,深栗色的头发夹杂着一部分酒红色,肤色白皙,气质高雅,上身穿红色的双排扣翻领休闲短外套,下身穿黑色的修身休闲长裤,双脚穿黑色的圆头浅口高跟鞋。于10月10日离家,至今未归。本人若见到此启事,请尽快同家人联系。有知其下落者,请与孟宇联系,联系电话﹡﹡﹡。或请与矿区公安分局马家坪派出所联系,联系人刘国庆。电话﹡﹡﹡。必有重谢!”

  公车沿着城市主干道向西行驶,很快就会看见曾经是城市最高建筑的煤城宾馆,这座以前的地标性建筑,与和它毗邻却比它矮半截的墨玉宾馆一起构成了城区和矿区的意识形态的界碑。墨玉宾馆其实就是煤业集团的招待所,被该集团的领导取了一个附庸风雅的名字。
  继续向西行驶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地势平缓的山坡,马家坪和王岩沟分别位于山坡的东西两边。城区的人称这里是贫民窟,矿区的人称这里是棚户区。王树明才不管别人如何称呼这里,对他而言,这里是家园。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最终也会——也许不会——死在这里。公车靠站停车,王树明下车。

日期:2010-02-03 09:00:13

  煤业集团的矿工们,在原来分配给他们的一排排平房周围见缝插针地建起了数不清的自建房,站在高处可以清楚地看见密密麻麻的自建房以及自建房之间纵横交错的狭窄的过道。
  过道是由煤炭在做饭和取暖之后剩下的炉渣和灰土混合铺垫而成的,道路中央的下水道被由钢筋水泥做成的预制板覆盖着,沿着这些预制板每隔一段距离就会设置一个公共水龙头,通常只在中午供应自来水。用水泥石材粘土砖粘土瓦等等建筑材料盖起来的自建房参差不齐地矗立在路两旁。这里几乎每所房子外面都堆积着烧火做饭和过冬御寒的煤炭。

  私拉乱接的电线从张三的房顶扯到李四的房檐,在千修万补却依然漏雨的覆盖着一层油毡的房顶上经常可以发现一些用空易拉罐制作的简易电视天线。原始简陋的公共厕所从海拔接近1.5米的垃圾堆积场中拔地而起,均匀地散布在这块混乱不堪的大拼图中,默默地为人民服务。
  王树明仰起头来,随着夕阳西下而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飘荡着几只风筝,远远看着好像是几只蜉蝣漂浮在一潭死水中。突然他觉得手背一凉,吃了一惊的他迅速扭头后看见了一只有碍观瞻的中华田园犬,它那被破裂化脓的伤口搞得乱七八糟的皮毛就像是披了一片破麻袋在身上。刚才就是它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用冰凉濡湿的鼻子嗅了一下他的手背,此刻这只缄默的田园犬正在用狗类特有的无比深邃的哀伤眼睛凝视着他,片刻之后它见王树明不理睬它,就迈开惯性的步伐继续它命中注定的流浪之旅。

  狗鼻子遗留在手背上的凉意正在扩散,犹如一块石头扔进池塘产生了一圈圈涟漪,一圈圈扩散的涟漪慢慢地波及到王树明的全身。渐渐地驱散了在他心中已经达到饱和状态的狂热,其实这几天王树明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亢奋之中,即便是此刻没有邂逅这只流浪狗,也会有其它什么东西让他过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王树明加快脚步向前走,他需要回家处理一些事情。

  钢铁厂倒闭以后,王树明很长时间找不到其它工作。后来他看到有人制作防护网而且生意还不错,于是萌生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念头。说干就干,为了不打扰爱清静的妻子,不影响爱学习的女儿,他决定在外边干活,其实最主要的是附近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后来他在王岩沟找到一块空地,盖了一个15平米左右的自建房,然后开始搞电焊,制作防护网。他发现生意好坏与本地的治安状况成反比,至于本地的治安状况好不好,恐怕除了当地警方就只有他最清楚了。


日期:2010-02-03 18:29:58

  平房前面布满裂缝的水泥地面上有一些形状不规则的油漆斑点,红砖裸露的外墙上那些斑纹是顽劣的男孩子或是随性的田园犬随地小便的产物。绿色油漆不断剥落的房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拼凑的木板,门上的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和一把乌黑锃亮的铁挂锁缠绕在一起,和房门同在一面墙上的窗户却气派很多,因为上面安装着用来做样品的银色防护网,网中央焊接着一只简笔画风格的飞鸟。

  王树明打开门进了房间,房间中央放着一把普通式样的木椅子,除了结实以外毫无亮点。左手靠墙竖立着一排用角钢焊接起来的货架,上面搭着几块木板,木板上放着一些工具。右手靠墙摆放着一张单人床。一种压缩机运转时发出的轻微的嗡嗡声传到了王树明的耳畔,他盯住伫立在墙角的冰箱。
  美的冰箱上贴着一张王树明从八卦杂志上剪下的图片。图片里的女明星上身穿蓝色半袖警服,左袖上还有警用臂章,下身穿黑色超短裙,右小腿靠近足踝处的纹身清晰可见。表演制服诱惑的女明星眼神迷离地看着镜头,仿佛在说:“糟蹋我吧!帅哥!”
  王树明从购物袋里掏出一罐啤酒,用很潇洒的动作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在自己享受了一大口之后,对着图片晃了晃。
  “你好啊!”王树明一边说着一边拉开冰箱门,“郭莉!”照明灯下,一张从头颅上剥离下来的脸皮孤零零地储藏在零度以上的冷藏室中。
  晚上九点,沃尔玛超市准备打烊。存包处的张雪萍发现还有一个红色的手提包没有人来领取。包上印有“自强不息、再度辉煌、钢铁厂工会赠”等字样。
  她拉开拉锁——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大龄青年是恐怖片的爱好者,在无数个没有爱情滋润的寂寞的深夜里,她手捧着爆米花眼睛盯着液晶电脑一部接一部地看,当同龄人都热衷于紧密地结合在充满口臭的深深一吻中的时候,她正在血淋淋的轮廓和狰狞的脸中体验着另一种快感——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孔寂寞地埋在挑染着几缕酒红色的深栗色的头发中间。

  “啊……”
  惊声尖叫之后,人类的呕吐反应允许她有整整10秒做一些注意形象的准备工作,常年看恐怖片的经验为她赢得了额外的20秒。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卫生间,拨出3秒弯下腰观察哪个座便器前边没有脚,然后打开隔间的门,趴在座便器上。
  时间到!30秒之后喉咙里发出咕咕地响动,胃里的内容蠕动着,一大团呕吐物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她一边呕吐,一边喃喃自语。她的喃喃自语穿过悬挂在上嘴唇的水晶般透明的鼻涕和集结在嘴角的棉花糖一般的唾液,最后与呕吐物特有的那种刺激性气味结合在一起悬浮于空气之中。“我再也不看恐怖片了!我再也不看恐怖片了……”


日期:2010-02-04 08:49:56

  第二章 光荣属于蛆
  “对,是我报的警,是我先发现的。你们知道我那只领头鸽总是喜欢带领鸽群去打野食,它们在垃圾堆积场中觅食,看着它们悠闲自在的神态,好像它们认为自己是那些广场鸽,在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上溜达,被人当做和平、美好、幸福的象征。”
  “说重点,冯老汉。”一个压抑着宿醉的滋味的年轻男人一边剔牙一边听着冯老汉的故事,此刻他摆弄着牙签打断了冯老汉的离题话。
  冯老汉缓缓地把皱纹堆里的脖颈扭到打断他说话的人的方向,向上瞟了一眼,“年轻人呐,”他不屑地撇撇嘴,“你们总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根本就不懂得忍耐是什么意思。如果你能等我说完我正在说的,那么你就会听到你想听的。”
  冯老汉清了清喉咙,继续高谈阔论,“你这只讨厌的吵棚鸽,你简直和我的孙子一模一样。一天到晚就想着去像什么北京呀、上海呀这些个大城市闯出一片天地,他根本就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两个城市,一个是有钱人的城市,一个是没钱人的城市。就像鸽子只有两个打野食的地方,一个是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一个是棚户区的垃圾堆积场。”

  “我看见,”冯老汉张开嘴巴,透过残缺不全的两排牙齿,人们都可以看到舌头在里面上下翻滚。他举起双手比划着,全身都随着激动的情绪而抽搐起来。他干瘪的肉体上的一块块颜色暗淡老人斑此刻仿佛也变得光彩熠熠。
  “我看见邻居饲养的那只四川简州猫一锭墨悄悄地靠近垃圾堆积场,这个时候看见一锭墨我并不奇怪,它惦记我那群鸽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它惦记也是白惦记,它从来就没有逮着过一只鸽子。我那只昂首阔步的领头鸽脑袋动个不停,警惕地注视着一锭墨,提防着它的突然袭击。可是奇怪的是它居然无视我的那群鸽子,径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可是那个地方连一只鸽子也没有。你们知道为什么连一只鸽子也没有吗,因为鸽子都是素食主义者,而猫却是肉食性动物。我一时好奇,走过去一看,哎呦,作孽呦,地上有一堆人的断胳膊断腿,还有被掏空内脏的肚子上的长长的刀口就那么敞开着,看上去就像是什么怪物的血盆大口,吓死我了。而那只猫,那只一锭墨正在津津有味地啃着一根手指头。”

  “哇塞!我也要去看看。”“吵棚鸽”体内升起的兴奋没有丝毫掩饰地体现在他的语气中。
  “你看什么看,一个小时以前警察已经把第一抛尸现场清理干净了,你要是想看,就看第二抛尸现场的内脏吧。你这只吵棚鸽。”
  冯老汉是本地的一个老资格的居民,一个如同枯木般的老头。枯萎的不仅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生活。平常他很难找到这么一大群人听他讲话,甚至他的家人都不愿意听他倾诉。
  “我的屁眼儿塞住了。”冯老汉对着正在厨房做饭的儿媳说,“哎呀,爸,不要再说了,你看不见我正在做饭吗,再说了,那种情况叫便秘。”儿媳在围裙上擦擦手,对着冯老汉翻了一个白眼,“昨天不是告诉你打酱油了吗,你又忘了吧。”说完拎着空瓶子匆匆出门了。
  冯老汉总是谈论自己的便秘,等到了不便秘的时候,他又会谈论大便的颜色和形状。儿媳觉得他是不知羞耻令人作呕,其实冯老汉只是怕死。他最好的朋友临死前肚子越来越大,脸却越来越瘦,吃进去的东西根本拉不出来,新陈代谢的生理循环完全被破坏了。医生说了一堆肝癌晚期、肝腹水之类的医学术语,冯老汉搞不懂肝癌病人怎么会变得和那些在饥饿中挣扎的非洲儿童一样。他不知道大肚子的朋友在把那副畸形的躯壳付之一炬之后,灵魂将会浪迹何方。


日期:2010-02-05 13:36:49

   简翠凤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看见的内脏,与其说这些也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不如说是一堆莫可名状的腥膻杂碎。她捂着鼻子闭上眼睛,但是内脏上蠕动的蛆虫还执拗地停留在她的视网膜上。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西方哲学史》序言里的一句话“人是不是天文学家所看到的那种样子,是由不纯粹的碳和水化合成的一块微不足道的东西,无能地在一个渺小而又不重要的行星上爬行着呢,还是他是哈姆雷特所看到的那种样子呢?”
  “小简,拿着,像我这么做。”
  听到杨建平的声音,简翠凤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她看见杨建平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他拧开瓶盖,用食指把一种绿色油质液体抹在嘴唇上方。
  “是风油精吗?”

  “对,除味最有效。你拿着吧。”
  简翠凤照着他的样子一试,感到鼻腔中充满了一种强烈的刺激性气味,它把尸体内脏的臭味和垃圾堆积场的霉味全部驱逐干净。
  简翠凤的身材略微有些丰满,其实就是胖。扎着一条马尾辫,像一个欢快的印有加菲猫头像的氢气球,蹦蹦跳跳地穿行在矿区公安分局机关楼的走廊里。她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无时无刻不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就连网名都是言简意赅的一个“飘”字,并且附有注释,不是《乱世佳人》那个飘,而是《云中漫步》那个飘。
  简翠凤是名副其实的干部子弟,父亲简震是矿区人大常委会主任,虽然只是正县级,但是算上这一届已经是整整三届人大常委会主任了,人脉极深,面子极大。
  简震最初只是想让女儿安坐在办公室里接接电话,写写公安信息,最多再跑跑腿,把公安信息定期送到四套班子的办公室。但是简翠凤知道父亲的如意算盘以后,那张一天到晚始终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她觉得坐办公室没意思,怎么能把她年轻的生命消耗在温室大棚一样的办公室呢。她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或者大棚里的蔬菜,作为一名工作一丝不苟的女警察,没有人比她更重视这种职业的尊严了。

  她热爱她的职业,同时也迷恋新鲜空气,她喜欢每天都能出来透透空气,伸伸胳膊溜溜腿,别提有多充实了。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枯坐着呼吸那些被海尔空调处理过的恒温气体,每天在电话记录本上机械地记载那些无穷无尽的会议通知,还有那些假模假式的公安信息更是让她倒胃口,通篇都是呆板的套话。
  于是她申请向刑警队调动。简震认为刑警队太危险,坚决不同意,一时之间父女的关系闹得很僵。

日期:2010-02-06 18:17:11

  最后矿区公安分局局长史永刚谄媚地对简震说:“你看这样可好,不如把简翠凤调到红衣杀手专案组。”
  简震大吃一惊,“什么?红衣杀手专案组,那怎么能行呢?”
  史永刚胸有成竹地说:“你别着急呀,听我慢慢说。专案组表面上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地方,实际上却是一个尸位素餐的清闲之地。那里就好像是个悬案的博物馆,除了参观一下红衣杀手的残忍事迹,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做了。自从十年前第一个红衣女子遇害之后,眼下这已经是第六个专案组了,矿区公安分局的局长也已经换了五任,历任局长都兼任红衣杀手专案组的组长。虽然说十年过去了,换了几拨侦查员,案情却没有丝毫进展。凶手每次作案后就如同人间蒸发,现场几乎不留任何痕迹。因为这件案子被公安部列为挂牌督办的重点大案,所以专案组十年中从未撤销过,当然,也从来没有什么大的作为,更谈不上会有什么危险了。”

  简震颇有顾虑地说:“可是我听说,这个红衣杀手专门杀害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难道你不认为这对翠凤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危险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个红衣杀手有一个固定的作案模式,形象一点地说就是运动战。因为凶手都是在夜幕下的僻静小路上遭遇受害人,然后迅速捅上几刀就走了,所以每一次清理现场都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物证。而综合历年来受害人的特征,受害人之间几乎没有关联性,也就是说找不到凶手的动机。唯一能算上有关联的就是所有死者年龄都在30岁左右,年轻漂亮,衣着光鲜。其实受害人并非全部身穿红衣,但是都属于鲜艳靓丽的颜色,所以就定名为红衣杀手系列杀人案,最主要是当地居民都这样称呼那个连环杀手。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凶手不选择作案目标,只选择作案时机。而身为女警的简翠凤始终是以小组行动的方式开展工作,不会给凶手留下任何可乘之机,再说专案组平常也只是掸掸博物馆的灰尘,基本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我的简大主任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简震欣然同意,简翠凤更是兴高采烈。不过简震没有想到红衣杀手的效率如此之高,简翠凤第一天进专案组就有幸目睹了肢解的尸体,聆听了群众的公愤。
  “吵棚鸽”率先骂了一句脏话,笼罩在四周的凝重的恐怖气氛被他这句咒骂警察的脏话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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